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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與土地現代散文

母親與土地現代散文

  雖然轉成非農業戶口二十多年了,母親還是一介農民,農民天生熱愛土地,二十多年來,母親盡力以各種各樣的方式與土地保持著聯絡,擁有一塊地,對母親來說很重要,那樣,她才感到心安,心有所繫。

  從鄉下回來,一進門,母親就說她要回去,怕扯遲了花生落在了地裡。

  母親始終難改她對土地的那份責任心。於是那片地,也成了我的牽掛。其實最多能收百來斤花生,就算3元錢一斤,也就幾百元錢的事。現在想想,其實不是幾百塊錢的事,母親大半生天天跟莊稼打交道,她對土地和莊稼的感情,像對我們的感情一樣,是母親對孩子的不捨。

  大集體時代,父親在外地工作,母親一個人掙工分養活一家人,天不亮母親就起床了,她得趕在集體出坡之前,侍弄自留地,自留地雖不多,卻是一家人一年的菜蔬所在,小小的幾塊地被母親塞得滿滿地,辣椒、茄子、四季豆、豇豆、黃瓜、南瓜、冬瓜、絲瓜、葫蘆、娥眉豆,一應時令蔬菜,都在母親的地裡蓬勃生長,父親笑母親種地種得密不透風,生怕落下一點空縫。土地屬於集體的時代,自留地無比珍貴,鄰里常為一窩南瓜、幾棵玉米爭得打破腦袋,家大口闊,母親當然得對土地狠一點兒,讓最少的土地上長出最多的吃食來。等到父親退休,有機會和母親一起在菜園裡活動時,對任何事物都追求藝術之美的父親,實在忍受不了菜園裡的亂,一個要求整齊,一個總是興之所致,這裡一窩南瓜,那裡幾棵豇豆,兩人為此鬥起氣來。贏家總是母親,因為菜園是她的領地,父親更適合在宣紙上種他的山水花鳥。

  分田到戶母親最開心,從來沒看到她笑得那麼歡過。母親常跟我講外公多麼能幹,靠勤扒苦掙置地十餘畝,一家十多口人,靠土地過著殷實的小日子,兄妹六個,夏天一身白,冬天一身藍。從童年開始,土地的重要性已在母親心裡紮根。有了責任田,可以吃飽肚子,但日子仍然艱苦,發芽的豌豆至今烙在我的記憶裡。生產隊打完豌豆,豌豆秧堆在集體的稻場上,稻場離我們租住的保管室很近,我和母親去稻場上拾漏下的豆子,下過雨,豌豆已長出小芽,經石磙碾過,有些豆子深陷在泥巴里,我們拿手把它扣出來。回到家,將長芽的豆子淘洗乾淨,煮熟後,用菜油加蔥花燴了,竟很好吃呢。母親珍惜糧食,她看重土地上長出的一切東西。

  母親沒日沒夜地在責任田裡幹活,父親有工作,幫不上什麼忙,所有的責任田,都是母親的責任。我們在當地是外來戶,好強的母親不想將田種得不如人。我常跑到地裡看成色,看自家的麥苗是不是比別人的矮,玉米是不是比別人家的細。剛出苗的土豆黑胖黑胖的,紅薯藤總是長得遮住整塊地,像水一樣漫出田坎,玉米杆上大多揹著兩個棒子,這些莊稼,都是母親的孩子,是我的兄弟姐妹。“那是我們家的地!”每當說這句話,每當遠遠看到自家地裡的莊稼在風裡招搖的身影,我就有股自豪感,這自豪屬於母親。母親心裡的感受,當然比我更深刻,她所有的汗水都灑在地裡。田邊地頭,母親像做鞋鎖花邊一樣,種著蠶豆、豇豆、黃瓜,收穫玉米的時節,同時在玉米田的角角落落收穫大大小小的南瓜、冬瓜。田多了,母親仍改不了見縫插針的種田習慣。土地在母親手裡,真正做到了物盡其用。秋天,堂屋就顯得小了,紮成袋的麥子、菜籽,堆成山的苞谷,接著還有土豆、黃豆、紅薯要進來。做完田裡的活,回家還得餵豬、做飯,還得洗衣、收拾房間,一年四季,母親閒不下來。到了冬臘月,再不用去地裡,除了越冬的小麥,地大多閒了,母親在家裡忙進忙出,準備著過年,這就算母親的休息了。但母親的心沒閒著,盤算著那幾塊地,明年種什麼,怎麼種。

  母親的身體一年不如一年,長期勞累,每到陰雨天癆傷發作,非常痛苦。母親對土地加給她的四季負累漸漸有了些怨言,總希望父親能幫上一把,可父親無法兼顧課堂和責任田。終於,父親想辦法把母親轉成了非農業戶口,母親結束了她與土地的契約。不再種地,母親高興的時間不長,漸漸失落起來,看到別人田裡的收成,總一臉的驚羨。母親開始到處找地,住所的前前後後,凡能開墾的地方,都被母親利用起來,用父親的話說,只要放得下一把鋤頭的地方,都被“種”上了。從此,不管父親走到什麼地方,母親都能找到屬於她的那一小塊土地,然後將它種得青枝綠葉。

  隨著父親工作的'變動我們不停地搬家,父親退休後,終於有了固定的居所。當初買房子,母親首先瞧上了主人給的八分地。八分地,對多年撿地種的母親來說,無疑像發了筆大財。這些年來她一直在“種”地,可種得多窩蔽啊,根本施展不了拳腳。看母親的樣子,還想宏圖大展一番。終於安頓下來的父母,可以安享晚年了,除了牽掛我們,他們唯一的牽掛就是那八分地。母親又像剛分田到戶時一樣,開始謀劃她的八分地。花生、芝麻、黃豆、玉米,在母親的導演下輪番成為這塊地的主角,退休的父親成為母親的全職幫手。矛盾也就這樣開始了。母親自認種了一輩子地,經驗多多,怎麼種地應該聽她的;父親以知識做後盾,常常指責母親這樣不對,那樣不行。加上母親背不動挑不動,下力氣的活得父親來做,父親再一次開始反對母親種地。這次再不能用農轉非的方式隔離母親與土地了,父親在地裡種上茶樹,只給母親留下一個小角。

  就這個小角,母親種上了花生。我說,別累了,我去幫你種吧。母親一口回絕,在她眼裡,我根本不懂土地,是個拿不動挖鋤的秀氣么姑。這一點,母親絕對有信心瞧不起她的秀才女兒。我堅持去幫母親扯完了花生,我和父親扯,母親搬一個小板凳,坐在樹蔭下面摘。剛從一場大病中復原的母親,臉色臘黃,可她坐在田中的樣子,那麼氣定神閒,像大將軍一樣指揮著我和父親。土地,才是母親的舞臺。

  父母說老就老了,速度快得讓我有點措手不及,我還像小羔羊,想往大羊懷裡拱,尋找點依靠和溫暖,可大羊已然四肢踉蹌,支撐不住自己。我不得不學習照顧自己,還要學會照顧他們,將他們曾給予我的愛,一點點返回去。烏鴉知道反哺報恩,人怎麼也不能輸給烏鴉,有人認為父母的愛是天經地義的,對父母來說,是這樣,但對孩子來說,這愛,至少應該部分償還。可我無法還給母親一個好身體,一塊好地,滿足她種植和收穫的樂趣。

  今年,母親自己也說,不種了!看來是真的不想種了。母親打算和她的土地告別了。還是有新鮮蔬菜源源不斷地送到我們家中來,白菜、土豆、辣椒、黃瓜,這是母親最後的保留,那八分地,讓給茶樹了,她在院子裡種了這些小菜,不用化肥和農藥,吃著放心。真的一棵白菜都不讓她種,那是不可能的。

  生育、然後養育,我們的母親,就是一塊最好的土地。誰能脫離土地存活下去呢?我們始終根系母親。母親一生除了喜歡新衣服,再沒有其它的特別愛好了,想來想去,在一塊地上種點什麼,享受收穫的喜悅,這應該是她最大的愛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