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去的猴子崖散文
天藍如鐵,耀眼的太陽明晃晃地散發著令人目眩的光芒,無數支金箭直刺向大地。
群山負起綿綿白雲,在陽光照耀下形成起伏的銀色曲線,遙視正似一個白頭翁。白雲外天極藍,深廣如海。幾點兒鳥影滑過,劃過模糊的黑弧線。
坡上,溝邊,道畔,花草長得齊茬茬的,但似乎少了精神,幾點的野花在草叢中睜著眼,從乾枯的地上長出來,塵土沾足,有些蔫頭卻又顯得清潔自然。
河水洗磨著光陰的禿山枯澗之間,瘦成了一條線。黃土溝裡的酷夏,日頭火一樣的焙燒,吸乾了空氣裡的最後一絲鹹潤。山溝裡的古道,就在一個大烤箱裡,道旁樹下也感受不到一絲涼爽,空氣乾燥得一根火柴就能點燃。
何寶是村裡能壓在指頭上的人物,由於常年風餐露宿當背腳漢,他的臉上身上,歲月摩挲的痕跡異常深刻,兩鬢霜白,寬闊的額頭上皺紋連成了一個“王”字,壓在鼻樑上,眉頭一蹙,一條條深陷進去。他多年一個人揹著貨物往返於隴蜀古道上,去時背上花椒、鹽巴等,回來時再揹回來成都的茶葉、皮貨,一回兩個月,都是二百斤的重背子,靠一副強身板掙錢。何寶滿臉掛滿了汗珠,脊樑骨早浸在汗水裡了,汗液沿脊樑骨往流淌著。他丟掉了手裡的丁字柺杖,卸掉了背子,一屁股坐上路旁一塊石頭上想歇會氣,沒想石頭被曬得滾燙難捱,只得站著。他望著峽谷兩方石壁陡峭,齊整處宛若刀削,遠山似乎跳動著火焰,視線裡一片迷濛,猴子崖如一把斧背屹立在叢林之上,那鐵青色如出爐的一塊鐵。
舊時,人力是重要的交通運輸工具和腳力。有錢人有騾馬、車輛,沒錢人就靠腳力和身體。三十里一個店口,何寶家裡很貧寒只得靠腳力,去一回成都是用腳板量的,二百斤的.背兜,另加上乾糧等就是二百多斤了,來回要幾個月的時間。
山中棧道正從崖下經過,懸崖底下是天然石屋,雖三面透風,但頭頂石崖如屋簷伸出,遮日擋風,是苦行之人歇腳之處。
走得累了,就停下來歇歇腳,看看周圍的風景,聽聽頭頂的鳥鳴,而同行的身影匆匆忙忙,雖有羨慕之心,卻沒有追趕之力,只好眼睜睜地看他們遠去,這時的何寶忙著準備野炊。
陽光射出了萬千支金箭,他下巴、胸膛和赤膊上的汗閃閃發光。他搬來三塊石頭支起了一口鍋,柴棒子從石頭之間伸進去,另一端在燃燒,火焰舔羞黑糊糊的鍋底,鍋裡的水在沸騰,粒狀的食物在上下翻滾著,跳著各種姿勢的舞蹈,不一會兒,成了糊狀顆粒,不再舞蹈了,而在不停地顫抖著。何寶抽出鍋底下面幾枝柴棒,用鍋蓋給捂蓋上。他在不遠處搬來一塊大石板,用碎石支撐穩妥好,接著站在石板前,目光掃過吞吐的煙霧,向遠處林子裡凝望著。在這道上,他每年要走上三四趟,對這裡的一切太熟悉不過了。
鍋裡撒出了微微的馨香,空氣裡瀰漫著清香。何寶揭開鍋蓋,給碗裡盛飯。他端起飯碗站起來吃,不時地朝林子裡望去。
他盛了一碗,把剩餘的多半鍋全倒在了石板上,均勻地撒開,如一石板厚厚的銀子,在陽光下閃著白光。
忽然,林子裡有響聲,閃動著幾個猴子的身影,它們嘰嘰咕咕叫喚著,機靈地蹦過來,一隻,二隻,五六隻……何寶的眼睛亮了。
猴子們看見何寶,嘰哩咕嚕亂叫,一齊竄到石板跟前,圍起石板不管不顧地伸爪抓著食物吃起來。
何寶失望了,今天各種鳥兒沒有吃到,花喜鵲沒來,喙木鳥沒來,還有麻雀、杜鵑都沒有來,猴兒們已經把石板上的食物全部給吃淨了,吃完後猴子們在附近樹上跳上蹦下地玩耍著。
何寶涮洗完鍋碗,又用水沖洗了那塊石板,接著背起背篼,拿起丁字柺杖開始趕路。他走了不到十幾步,覺得身後有人扳住他的背篼沿子,回身一看,是一隻猴子,嘰咕嘰咕的,緊隨其後十幾只猴子擋住了他的去路。它們一字排開,爪子接爪子,一隻猴子牽著另一隻猴子,把何寶向後逼著,有一隻還抓住背篼沿子向後拖著。何寶十分生氣,揮動丁字柺杖打去,那隻猴子疼得摸頭摸腳,就是不鬆開爪子。何寶無奈只得放下背篼,揮動柺杖打猴,猴子們就散了,他背起背篼欲走,猴子們又聚上來,嘰嘰咕咕地亂叫,又攔住了他的去路。
折騰了幾次,最後三四隻猴子上前,奪走了他的丁字柺杖,跑上山坡去了。何寶又氣又惱,也又疑惑不解,這種事以前從沒遇到過。他帶著重重的疑慮,放好了背篼,向前走了數十步,眼前的情景,讓他驚呆了,只見崖下拐彎處的徑道上,有一處草木枯萎,地上佈滿了許多隻死鳥,有幾十只鳥屍,其中有幾隻大動物的屍體。頓時,一股悶熱的氣浪衝上了臉面,在空氣裡似乎躍動著青色的火焰,焰心不停地搖曳著。何寶覺得如一股寒氣流進了眼晴裡,流向了全身,感到徹骨的寒冷,渾身冒冷汗,頭皮直打顫……
何寶醒悟了,淚流滿面,是它們救了我的命!他向死鳥們深深地鞠躬,又向樹枝上的猴子們深深地鞠躬……
一天後,何寶揹著貨背子,拄著丁字柺杖繞道而行,猴子崖聳立在驕陽下,閃著白光,愈行愈遠,猴子崖雖愈小了,但在何寶的心裡卻越來越清晰,感覺有一種敬畏,如刀子般刻入到了骨頭裡……
原來,何寶耽擱了一天的時間,搬來了許多石頭,砌成了幾道牆,阻住了通往猴子崖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