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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舍作品的兒童教育觀內涵

老舍作品的兒童教育觀內涵

  老舍創作了大量的與兒童相關的作品,發表了諸多有關兒童教育的理論,引起廣泛關注。

  引論:老舍兒童教育理念的“受寵”

  無意中讀到了舒乙先生撰寫的《老舍的兒童觀和教育觀》[1],頓時心生“慼慼焉”。文中,舒先生把老舍的兒童觀和教育觀歸結為八條:“木匠說”、“不必非入大學不可”、兒童“宜多玩耍”、“不以兒童為玩物”、“不許小孩子說話,造成不少的家庭小革命者”、“崇尚大自然”、“鼓勵創造”與“只有兩件快活事:用自己的知識獲得知識。”

  出於好奇――想看看別人對老舍兒童教育觀的看法――打開了網頁,在百度中輸入“老舍”與“教育”兩個關鍵詞,立即跳出了一百多個相關頁面。諸如,“老舍這樣教育孩子”[2]、“老舍怎樣教育子女?”[3]、“老舍教育主張:自由地發展兒童的天性”[4]、“老舍怎樣教育孩子”[5]、“老舍先生的家教觀”[6]、“從老舍的教育觀想起的點滴”[7]等等。甚至有人以“老舍的教育思想”為主題撰寫碩士畢業[8]論文。這些文章視點不盡一致,寫作者的層次不太一樣,但內容卻大同小異,更重要的是無論是教育界人士還是普通網友,無論是老舍兒童教育思想的閱讀者還是踐行者,他們無不對老舍推崇備至,對他的兒童教育思想讚賞有加。

  驚訝之餘,我產生了疑問:時隔幾十年,為什麼老舍的兒童教育觀還如此“受寵”?老舍的兒童教育究竟是什麼樣子的?他的這些教育觀念科學嗎?他怎麼會形成這些觀念的呢?他又實踐了自己的觀念了嗎?他的這些觀念在現代社會還有意義嗎?我們究竟應該如何看待他的這些兒童教育觀念?

  帶著這些問題,我開始閱讀老舍,閱讀老舍撰寫的作品,閱讀相關的文章,試圖揭開老舍兒童教育理念“受寵”的面紗。

  作家老舍一生勤奮創作,皇皇900餘萬字1000餘篇(部)[9]。其中多篇小說(如(《小鈴兒》、《小坡的生日》、《牛天賜傳》、《新愛彌兒》、《小人物自述》、《正紅旗下》等)與劇本(話劇《寶船》、歌舞劇《青蛙騎手》)皆以孩子為主人公或者以孩子為描寫中心;多篇散文、書信、論文都與兒童的生活、教育密切相關;膾炙人口的“動物散文”(如《小動物們》、《小麻雀》、《貓》等)、“城市”篇章(如《一些印象》、《可愛的成都》、《北京的春節》等)多次入選中小學課本,影響甚廣[10]。在這些作品中,老舍在盡情抒寫自己對兒童的愛的同時,非常關心兒童的成長,密切關注兒童的教育與發展。

  筆是作家戰鬥的武器,“我的力量都在一枝筆上”[11];作品是作家思想、觀點的載體。因此只有透過作品與相關言論,我們或許才能觸控到寫作者的思想真諦,才能觸控到寫作者內心深處的靈魂。鑑於此,本文擬透過作品首先來探析老舍兒童教育觀內涵。

  一、老舍兒童教育觀的本質―反傳統反功利教育

  舒乙說:“老舍的教育觀非常特別”[12]。在我看來,舒乙之所以認為老舍的兒童教育觀特別,就是因為:從本質上講,老舍的兒童教育觀是一種反傳統反功利的教育觀。

  這種教育觀在老舍的多部作品中都有反映,且表現為多種形式、多個角度。

  (一)反“精英教育”

  老舍觀點:“木匠說”

  在《藝術與木匠》一文中,老舍說:“我有三個小孩,除非他們自己願意,而且極肯努力,作文藝寫家,我決不鼓勵他們的;因為我看他們作木匠、瓦匠,或作寫家,是同樣有意義的,沒有高低貴賤之別。”[13]

  老舍認為教育的目的是學知識,學技能,而不是培養孩子不正確的觀念:瞧不起基層崗位,看不起勞動人民;在他看來,教育應該面向大眾。

  傳統觀點:“望子成龍”、“望女成鳳”與“志當存高遠”

  從古至今,幾乎所有的父母心底都有一份渴望,期望自己的孩子“成大器”,成“名”成“星”成“家”,成為所謂的“人上人”。於是很多父母從小就向孩子灌輸不正確的思想觀念:強調等級差別、崗位差異。有的家長甚至不惜嚇唬孩子“如果你現在不好好學習,長大了就只能去掃大街”。家庭教育如此,學校教育如此,社會教育也如此。

  分析:老舍在多篇作品中表達了對受教育的渴望[14]、對兒童受教育的重視,呼籲給予所有孩子受教育的機會[15]。但是堅決反對傳統的讀書觀[16],反對功利性的教育:“能以血汗掙飯吃,一個誠實的車伕或工人一定強於一個貪官汙吏”[17]。因此,做父母的,做教師的,不能也沒必要向孩子灌輸“精英教育”的思想,不能培養孩子鄙視底層勞動人民的錯誤觀念,不能培養孩子好高騖遠的壞習氣。

  (二)反“揠苗助長”

  老舍觀點:“我們應當幫助兒童自然生長”

  “對你自己的小孩應當盡心,但是別盡心太過了……我們應當幫助兒童自然生長,我們可不應當替兒童活著”。[18]

  “每見摩登夫婦,教三四歲小孩識字號,客來則表演一番,是以兒童為玩物,而忘了兒童的身心發育甚慢,不可助長也”。[19]

  在老舍看來,這些人根本是忘了兒童教育首先要以“兒童為本位”。這些人的錯誤有兩點。第一,教育目的不當。總是以大人為中心,而不是以孩子為中心,不是真正為了孩子的發育,而是為了滿足大人的虛榮;第二,教育方法不當。超越了兒童身心發育的實際水平,違反自然規律,是一種“拔苗助長”。

  傳統觀點:“教育要從娃娃抓起”、“不能讓孩子輸在起跑線上”

  為了實現讓孩子“高人一等”、“出人頭地”的目的,很多父母不惜大量的人力、物力、財力,甚至不擇手段、不計後果的“教育”孩子:孕前多方準備,孕中“胎教”,襁褓中要“智力干預”,會說話了就要“雙語教育”,入學前就要參加各種各樣的“特色班”“興趣班”“銜接班”,上學後要上“提高班”“提優班”“奧數班”。他們唯恐孩子落後於別人,更試圖讓自己的孩子“優於他人”。   分析:老舍強烈反對過早地開發孩子的智力,特別反對過早的教育。在他看來,“幼稚天真是兒童的天性,玩耍是兒童和吃食物一樣的必不可少的日常生活。但是有少數人,硬要兒童極早的學成年人,當個小老頭,那能行嗎?他(指老舍――筆者注)譏諷而幽默地說:兒童的長大成人,哪能不費時間,不給教養,突然一早晨就長大了,總不能掛在牆上長吧!”[20]老舍的這些話,咋一聽似乎可笑,但冷靜想一想,其實這是老舍在為這些少數人撫養下的兒童擔憂,也是老舍對這些人的嚴厲警告:揠苗助長的教育要不得!

  (三)反“分數至上”

  老舍觀點:“考及格就行”

  舒雨(老舍次女)在哈爾濱外語學院學俄語時,有一門功課得了4分。老舍得知後,告訴她:“考及格就行。”舒立(老舍幼女)某次珠算考試只得了40分,不敢告訴母親,急得哭鼻子。老舍為了安慰她,撒了一個謊:“我小時候比你還差,連40分都考不到。”[21]

  在《考而不死是為神》一文中,老舍用反諷的筆法諷刺了中國的考試製度和對分數的追求:“狀元得來個一百分呀。得這麼著:……赴考的期間你別自居為人,你是個會吐代數,吐歷史的機器”;“假若考而不死,你放膽活下去吧,這已明明告訴你,你是十世童男轉身。”[22]

  因此,在老舍的兒童文學作品中,兒童不需要為分數奔忙、苦惱:在小說《小坡的生日》中,老舍沒有嘲笑“七七是兩個七”,逃學不能算是過錯,小坡也不是靠分數贏得同學(小英)、路人(老太太)、家人(妹妹仙坡)的尊重和喜愛的';人見人愛的小木頭人入小學已經三年多了,到現在還是一年級的學生,“他永遠背不上書來”[23],而小布人三年級認得“一”,到初中一年級還只是認得“一”。

  傳統觀點:“分,分,分,學生的命根,家長的女兒,老師的目標”

  因為各種原因,學校、家庭甚至社會都以分數為評判學生的唯一標準或主要標準:分數說明一切,以分數評定高下好壞。因此很多父母、老師只要孩子(學生)學習好、考分高,其它壞習慣、怪脾氣都無所謂;甚至只要孩子(學生)分數如願,一切要求皆可滿足。但如果分數不理想,則破口大罵、冷嘲熱諷,甚至拳腳相加。

  分析:老舍面對孩子的“低分”非但沒有生氣,反而安慰孩子“考及格就行”――這擺明了與傳統觀念、行為決裂。老舍的開明換來了孩子的“破涕為笑”,換來舒乙五年級時一下子開竅:由班級最後一名的“痴兒”變成班級正數第一。而“分數至上”,容易造成兒童學習雖好但思想品行差,自私、任性、傲慢、懶惰、自卑、軟弱等心理弱點;也易造成子女與父母對抗,使子女產生仇恨與報復的心理和暴力傾向。

  此外,老舍還提出“不必非入大學不可”,這是一種反對“唯有讀書高”的思想;指出“不許小孩子說話,造成不少的家庭小革命者”[24],這與傳統的“父命不可違”思想極度相左;……

  總之,無論是在作品中還是現實生活中,老舍常與傳統的兒童教育理念唱反調,主張用一顆“平常心”教育兒童。這種反“常規”的論調,強烈地衝擊著根深蒂固的傳統教育理念,衝擊著世俗的功利的教育思想。

  二、老舍兒童教育觀的性質―無法忽視的現代性

  品讀老舍的作品,玩味老舍的兒童教育觀,我們無法忽視其中閃現的現代性光芒(陳勇等人謂之“超前性”[25]):強調身體健康、追求平等、衛護兒童自由發展、推崇積極態度、崇尚大自然、鼓勵創造。這些理念在當時可算振聾發聵,即使在當下同樣讓人刮目相看。

  (一)強調身心健康

  在《家書一封》中,老舍告誡妻子:“唯兒女聰明不齊,不可勉強,致有損身心”[26]。這句話在承認兒童發展個性、尊重兒童發展自由的背後,更強調兒童發展的身心健康。其中,身體健康著眼於生理,心理健康更多的是著眼健全人格。

  在老舍筆下,兒童身體健康是第一位的。他多次寫到:“兒童是人類的明天……沒有身體,便沒有一切,還用說別的嗎?”[27]“沒有它(指健康的身體――筆者注),即使是聖人也一籌莫展。”[28]

  身體健康有多重要,老舍在其作品中多次言說。其中,既有正面的強調與肯定:“人的美還有品德體格的成分在內。健壯比美重要”[29];好兒童必須“身體健康學習好”[30],“身強體壯賽武松”[31];也有反面的提醒:即便“成熟”“博學”“老道”如愛彌兒,如沒有強健的體魄,一切也皆是惘然。一句話,“有好身體才能活著”[32]。

  因此,在《家書一封》中,他明確提出兒童教育培養的要求:“只要身體強壯”、“我的男孩能體健如牛”[33];“首先,我們要注意我們的兒童。‘嬌生慣養’一定須換成‘身粗膽大’。……當別人來侵犯我們的時候,他必須有殺上前去的肝膽與體格,就是太平無事之秋,他也須身強智勇……”[34]

  (二)追求平等

  老舍明確提出:“作木匠、瓦匠,或作寫家,是同樣有意義的,沒有高低貴賤之別”;木匠“絕不輕看皮匠、鞋匠、泥水匠,和一切的匠”;“一個寫家既不能兼作木匠、瓦匠,他便該承認五行八作的地位與價值,不該把自己視為至高無上,而把別人踩在腳底下”[35]。

  在老舍筆下,人與人應該平等:君臣平等、種族平等、父子平等、職業平等等等。平等的,走到一起;違背平等的,關係疏離甚至敵對。

  《小坡的生日》中,小坡與不同種族、不同地區的孩子一起玩耍、遊戲、“戰鬥”。在小坡看來:“這些人都是一家子的,不過是有的愛黃顏色便長成一張黃臉,有的喜歡黑色便來一張黑臉玩一玩”[36];

  《牛天賜傳》中,天賜與四虎子成了鐵桿哥們,而優越感十足的牛太太則因此眾叛親離:打雜的成了“商議”事情的朋友,成了“虎爺”,成了天賜的“最愛”與生命的依靠;一心想“得個官樣兒子”的牛老太太,看不起懦弱的丈夫,瞧不起沒見過世面的紀媽,四虎子也“讓她失望”,也因此牛老者消極應付她、紀媽遠離她、天賜公開反對她。

  追求平等,理由很簡單:“沒有打旗子的,恐怕就很不易唱出文武帶打的大戲吧?”“憑本事掙飯吃,且不提光榮與否,實在不是件容易的事;因此,我不敢輕看戲臺上的龍套,也就不便自愧無能”[37]。   如若不平等,反抗是必然的選擇。青蛙騎手高唱“世人不應分貧富,百姓不受官欺壓”[38],積極反抗頭人的壓迫,爭取自己的幸福。

  (二)衛護自由

  老舍堅決反對約束孩子的行為。在一封公開發表的家書中,老舍特地提醒妻子:“至於小雨,更宜多多玩耍,不可教她識字”[39],不許妻子壓抑孩子個性發展。

  《牛天賜傳》中,老舍則藉助天賜之口控訴兒童遭受的約束:“生命便是拘束的積累。……他自己要往起長,外邊老有些力量鑽天覓縫的往下按”,“多了,不準作的事兒多了”,“手指無處放,心中自然覺著委屈”[40];藉助牛太太反諷“養孩子的樂趣是在發揮大人的才幹”的人們:牛太太“拿自己的理想,一定會養起個體面兒子”,唯恐天賜成了羅圈腿,出於“善意”,給天賜綁了手腳,為努力提高娃娃的身份,“主張不要多抱娃娃”。結果,換來的是天賜的“柺子腿”“腦勺扁平”,“天賜的磕膝擰著,而腳尖彼此拌蒜,永遠不能在三分鐘內跑完百米”[41]。

  老舍認為應該順應兒童成長規律,不可強求發展。老舍最怕看見“小大人”、“小老頭”和“少年老成”,“偶爾看見個穿小馬褂的‘小大人’,我能難受半天,特別是那種所謂聰明的孩子,讓我難過”[42]。小說《新愛彌兒》[43]中採用反諷的口氣指出不尊重兒童天性、揠苗助長的結果就是毀了孩子的未來甚至是生命。

  因此,老舍珍視兒童的天真。在他看來,“哲人的智慧,加上孩子的天真,或者就能成個好作家了。”[44]可見,孩子的天真,在他眼裡是何等重要,何等神聖!

  老舍認為好玩好動是孩子的天性,這是天下最可寶貴的,不可扼殺。在《青蛙騎手》中老舍借母親之口直接說出:“哪個娃娃不愛玩耍”,“哪個英雄長在屋裡頭”[45]。因此在他的筆下,小坡愛玩、仙坡愛玩、小朋友基本都愛玩;小坡可以逃學,青蛙騎手可以不顧父母阻攔出去玩耍,“上山打柴是一個好遊戲”[46]。玩的權利一旦被剝奪,兒童就會失去生命的活力:天賜“直覺地知道玩耍是他的權力,為什麼剝奪了去呢?為什麼?”[47],“天賜苦悶,沒有小孩和他玩……他坐在臺階上,兩眼看著天,或看著地,只想到:‘沒人跟你玩呀,福官!’”[48]

  故而,“玩”與“遊戲”多次出現在老舍的作品中。《小坡的生日》中兒童遊戲整整佔據“花園裡”與“還在花園裡”兩章篇幅;小說後半部的夢境基本是在玩中度過;《牛天賜傳》中天賜對玩得渴望和訴求前後出現了十多次:抓周時,天賜只愛“譁啷棒”,而全不管臉上要滴下水的太太;喜歡家傭四虎子、喜歡去老黑家、抗拒牛太太,全因為有人陪他玩、有人阻止他玩。“玩”是天賜取捨人物關係的唯一標準。

  老舍努力讓筆下的孩子活在自由中,活在快樂裡。譬如,《小坡的生日》中的小坡,“只怕妹妹哭,怕父親生氣;此外,他什麼也不怕,沒有他不敢作的事兒”。他做什麼事都是開開心心的,“開學就開學啵,也跟作別的遊戲一樣,他高高興興的預備起來”,由父親的鋪中拿來七八支蟲蝕掉毛,二三年沒賣出去的毛筆,不是因為父親那裡沒有好筆,而是小坡專愛用落毛的,因為一邊寫字,一邊摘毛,比較的更熱鬧一些。

  (四)推崇積極態度

  老舍先生非常重視做事的態度。他曾說:“一位木匠的態度,據我看:(一)要作個好木匠;(二)雖然自己已成為好木匠,可是絕不輕看皮匠、鞋匠、泥水匠,和一切的匠。”[49]透過這段話,老舍試圖向人們傳達三點資訊:第一,做事沒有高低之別,只有好壞之分;第二,做任何事都要用心;第三,任何事情只要用心,都會出成績,都會出真學問。

  老舍反對青年人好高騖遠,主張由小事做起,腳踏實地。抗戰期間,老舍的任勞任怨人所皆知,但是他辦事認真,絕不和稀泥。詩人臧克家回憶:某次“抗協”參加慰問傷兵,募集了一批書籍,臨出發,出了大錯,老舍大生氣,當著大家怒斥做秘書工作的那位青年:“這是嚴肅的工作,不准你吊兒郎當,你是幹什麼的?誤了大事!”[50]

  老舍反對“難得糊塗”,主張對什麼事都應細細地研究。譬如某次,老舍與馮玉祥的隨從副官馮紀法夫婦閒聊鄭板橋的軼聞趣事。聽至有人誇讚“難得糊塗”道出了做官的訣竅、坦率自然,可為做人的警句時,老舍相當不以為然。他說,大傢伙都迷迷糊糊過日子,裝著一副糊塗樣,沒有好處;甭等日本人殺來,咱們自己就迷糊亡了。為此,過了兩天,他特意寫了幾行字送給馮紀法先生:“難得糊塗最為不通,要精明而誠直,斯可貴矣!”[51]

  (五)崇尚大自然

  老舍一生親近大自然。老舍呆過很多地方,幾乎每個地方都曾留下他的足跡和身影:“《二馬》中的泰晤士河的紅霞落日,是經過一番實際體驗功夫的”[52]。而且,不論是出生地北京,第二故鄉濟南,還是匆匆走過的新加坡,甚至是他不太喜歡的英國,都有讓他懷念的風景:甜美的淨業湖,詩意的濟南,五月的青島格外自然、清新、恬靜、怡人,新加坡海景圖“真好看”,倫敦泰晤士河的風景值得流連忘返。

  他崇尚自然,用一生書寫自然。老舍一生創作長篇小說17部、中短篇小說73篇53,幾乎每部(篇)小說都有出色的景色描寫;諸多的散文中,寫景散文、有關動物的散文是其中最具特色的部分;還專門撰寫關於寫景的論文《小說裡的景物》[54]、《景物的描寫》[55];最後投身太平湖,投入大自然的懷抱,用生命書寫了大自然的華美樂章。在這些作品中,他毫不掩飾對自然、對動物的喜愛:“我很愛小動物們”[56]。他筆下的自然是迷人的、多彩的:國內外、南北方、春夏秋冬、山水自然、人文景觀、花鳥草魚,從幼童到老年、從貧民到貴族、從得意到失意……不同地區、不同季節、不同物件、不同心境,但同樣精彩。朱自清說:“寫景是老舍先生的拿手戲,差不多都好”,認為它們是“不多不少的一首詩”[57]。

  他希望孩子們儘量貼近大自然。據舒乙回憶,老舍努力創造機會讓兒童迴歸自然:他曾領著小學生們在中央公園向花鞠躬;他說:“花兒、植物都受到尊重,要以一種虔誠的態度對待它們”;他不讓小孩子用籠子養鳥,說應該讓它們自由地飛;他愛把礦物標送給孩子們,以為這既有趣又有益,是極有價值的禮品。[58]《牛天賜傳》中,天賜“不大喜歡鄉間的樣子”,“紀家的人太髒,他不能受。”[59]但老舍努力挖掘他們身上的優點:“這些人,窮,可愛,而且豪橫;不象城裡的人見錢眼開”,努力讓天賜喜歡這些人:“紀老頭是可愛的,可敬的”[60]。在老舍看來,自然不僅愉悅身心,安頓靈魂,還能促人思考與成長。   (六)欣賞創造

  老舍反對模仿,欣賞創造。在《獻曝》一文中,他指出“青年要多多學習,但學習不是模仿”,因為“模仿別人,則失去自己”[61]。在老舍看來,“模仿一派的作風是使人吃虧的事”,因此他特別強調“在我的長篇小說裡,我永遠不刻意的模仿任何派別的作風與技巧:我寫我的。”[62]

  有無創造,是老舍評價高低的標準。他堅持“評價一張美術作品的好壞的標準在哪裡,不在技巧,而在它有沒有表現一點新的意思。”[63]在中國作家中,老舍認為“在新文化運動初到第二次世界大戰開始的時期內,……最傑出的人物是魯迅”[64]。這一高度評價也是建立在肯定魯迅對現代文學創造性成就基礎上的:“他是真正能夠消化學問,而且能創造學問的人”[65];“他疑古,他也首創,他能寫極好的古體詩文,也熱烈地擁護新文藝,並且牽引著它前進。”[66]

  在教育孩童方面,老舍非常珍視他們的創造性。小女兒寫字“倒畫逆推,信意創作,興之所至,加減筆畫,前無古人,自成一家,至指黑眉重,墨點滿身,亦且淋漓之致”[67]。對此,老舍非但不以為慮,反而覺得“最為有趣”。看到舒濟(老舍長女,時三歲半――筆者注)不成樣的“新蝌蚪文”時心情愉悅,見到雜誌被兒女們“改造”甚至有點得意:“所以我們時常感到應向各刊物的編輯道歉,可是又不便於道歉,因為我們到底是看了,而且給他們另找出一種意義來呀”[68]。可見老舍真的是非常推崇孩子們的創造性。

  三、老舍兒童教育觀的核心―注重人格塑造

  老舍在《我的母親》一文中寫到:“從私塾到小學,到中學,我經歷過起碼有二十位教師吧,其中有給我很大影響的,也有毫無影響的,但是我的真正的教師,把性格傳給我的,是我的母親。母親並不識字,她給我的是生命的教育。”[69]這裡的“生命的教育”,不僅僅指母親給了老舍以肉體生命,更重要的是母親給了老舍精神的生命:“軟而硬的個性”;而且因這“生命的教育”,老舍“成為一個不十分壞的人”。這裡的生命的教育更偏向我們常掛在嘴邊的人格的教育。

  人格,在老舍心中分量很重。首先,他認為做什麼首先都得有人格:“作一個寫家,須先作一個‘人’。假如人格不崇高,氣度不宏大,而只仗著幾個漂亮文字支援自己,則必難有何建樹”[70]。其次,他認為教育的目的就是為了人格的塑造:“為什麼要教育?救國。怎樣救國?知識與人格”[71]。在老舍看來,人格教育非常重要性,而且是兒童教育的重要內容。因此,在兒童教育方面,老舍非常重視人格的養成。人格教育貫穿老舍創作始終,構成了他的兒童教育觀的核心。

  早在1923年,老舍就在小說《小鈴兒》(該小說很長時間內被認為是老舍第一部正式發表的作品)中提出人格教育的問題:“聰明可愛”的小鈴兒由於人格培養的缺失,心中只有“仇恨”的種子只知“復仇”而不知道如何復仇如何處理相關事務而最終被學校開除。

  而其後的《貓城記》直接指出因為沒有人格而造成新教育崩潰:“你問,這新教育崩潰的原因何在?我回答不出。我只覺得是因為沒有人格。”[72]在老舍看來,人格教育的缺失是有原因的:“自然,在這貧弱的國家裡,許多人們連吃還吃不飽,是很難以講到人格的,人格多半是由經濟壓迫而墮落的。”[73]儘管如此,老舍仍然堅定的認為:作為一名教育者,必須打定主意堅持“作個有人格的人”,因為“他們的人格是黑夜的星光”;“假如我們辦教育的真有人格,造就出的學生也有人格”,“我相信有十年的人格教育,貓國便會變個樣子。”[74]

  小說《八太爺》[75]則探討如何塑造完全人格:“念過幾天私塾”“斗大的字大概認識幾個”的王二鐵也受過教育,但是“給他代替書本的是野臺戲評書,和鄉里的小曲與傳說”。這種偏失的教育讓“他羨慕閒書、戲出與傳說中的英雄好漢”,使他“喜歡鄉間械鬥”,渴望變成張飛、李逵、武松、黃天霸等樣的人物,最佩服康小八(據小說,其是西太后當政的時候使北京城裡城外軍民官吏一概聞名喪膽,而且使各州府縣都感到興奮與恐怖的人物――筆者注)。老母親在時,他恪守孝道,不曾遠行,“無論是拔麥子,還是劈高粱葉,都在全村考第一。他把作英雄的力氣用在作莊稼活上。不為討誰的好,只為把力氣消耗出去”;為了消滅掉“東洋鬼”的綽號,王老太太一去世,他即變賣田地與房產,夢想變成想象中的“八太爺”;為獲得一支槍、獲得別人的認可,不惜採用逼迫村長強買強賣的方式。過時的、一味叫囂膽氣與剛強的人格,使王二鐵最後不聲不響地死在東洋武士刀下。

  《牛天賜傳》則從人格形成的角度指出如何進行人格教育:擺官樣架子的牛太太、馬虎而厚道的牛老者,精神走狗老劉媽,憨實的四虎子等等,他們是牛天賜人格形成的重要因素。由於他們不懂如何教育,只知溺愛、嬌慣,最終造成牛天賜的窩囊、無能與無所適從。

  《青蛙王子》與《寶船》則完成了老舍對兒童人格的塑造。無論是青蛙王子還是王小二,毫無疑問都是完美人格的化身:善良、勤勞、正直、有膽量、有擔當。他們是老舍生命中最後的為兒童的寫作,承載了老舍在兒童教育方面最大的希望和夢想,也可算老舍兒童教育理論實踐的成果或總結。

  老舍兒童教育觀反傳統反功利的本質在某種程度上切合了當下人們的某種心理與需求,因而引起了廣泛的共鳴;而其兒童教育理論的現代性,“因緣際會”,為他贏得了無數“忠實觀眾”和“鑑定的追隨者”;完整人格的追求則讓老舍兒童教育理論有了力度,為後人仰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