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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愛玲小說《不幸的她》

張愛玲小說《不幸的她》

  引導語:《不幸的她》是張愛玲編著的言情小說,主要講述了一對少女時代的密友,長大以後,一個為反抗母親為她訂的婚姻而漂泊四方,一個自由戀愛結婚後過上了幸福的生活。十年後,兩人相見,一星期後,“不幸的她”悄然離去。因“不忍看了你的快樂,更形成我的悽清!”《不幸的她》中,明顯地投影著母親的形象,而倔強地堅持獨自咀嚼“悽清”的“她”又正是作者的自畫像。下面是小編收集的原文,與大家分享閱讀學習。

  秋天的晴空,展開一片清豔的藍色,清淨了雲翳,在長天的盡處,綿延著無邊的碧水。那起伏的海潮,好像美人的柔胸在藍網中呼吸一般,摩盪出洪大而溫柔的波聲。幾隻潔白的海鷗,活潑地在水面上飛翔。在這壯麗的風景中,有一隻小船慢慢的掉槳而來:船中坐著兩個活潑的女孩子,她們才十歲光景,袒著胸,穿著緊緊的小遊泳衣服,赤著四條粉腿,又常放在船沿上,讓浪花來吻她們的腳。像這樣大膽的舉動,她倆一點也不怕,只緊緊的抱著,偎著,談笑著,遊戲著,她倆的眼珠中流露出生命的天真的誠摯的愛的光來。

  她倆就住在海濱,是M小學的一對親密的同學。這兩朵含苞的花是差不多浸在蔚藍的水中生長的。今天,恐怕是個假期,所以劃到海心遊樂的吧!

  “雍姊!你快看這絲海草,不是像你那管草哨子一樣嗎?拾它起來,我吹給你聽!”她一面說,一面彎轉了腰,伏在船沿上去把手探到水裡。

  雍姊忙著擋她,“仔細點!跌下去不是玩的。你不看見浪很大嗎?”她不言語了,只緊靠在雍姊的懷裡,顯出依傍的神氣。

  夜暮漸漸罩下來,那一抹奇妙的紅霞,照耀提海上金波似的。在

那照徹海底的光明中,她倆唱著柔美的歌兒,慢慢地搖回家去。

  暮色漸漸黯淡了,漸漸消失了她倆的影子。

  五年之後,雍的愛友的父親死了,她母親帶她到上海去依靠她的姨母,她倆就在熱烈的依戀中流淚離別了。

  在繁華的生活中又過了幾年,她漸漸的大了,像一朵盛開的玫瑰一樣。她在高中畢了業,過著奢華的生活。城市的繁榮,使她腦中的雍姊,和海中的游泳,漸漸的模糊了。

  她二十一歲,她母親已經衰老,忽然昏悖地將她許聘給一個紈侉子弟!她燒起憤怒煩恨的心曲,毅然的拒絕她,並且怒氣衝衝的數說了她一頓,把母親氣得暈了過去。她是一個孤傲自由的人,所以她要求自立——打破腐敗的積習——她要維持一生的快樂,只能咬緊了牙齒,忍住了淚痕,悄悄地離開了她的母親。

  飄泊了幾年,由故友口中知道母親死了。在彷徨中,忽然接到了童時伴侶雍姊的訊息,惹她流了許多感激、傷心、欣喜的眼淚。雍姊師範學校畢業後,在商界服務了幾年,便和一箇舊友結了婚,現在已有了一個美麗活潑的女孩子,正和她十年前一樣,在海濱度著快樂的生活。

  幾度通訊後,雍姊明嘹了她的環境,便邀她來暫住。她想了一下,就寫信去答允了。

  她急急的乘船回來,見著了兒時的故鄉,天光海色,心裡蘊蓄已久的悲愁喜樂,都湧上來。一陣辛酸,溶化在熱淚裡,流了出來。和雍姊別久了,初見時竟不知是悲是喜。雍姊倒依然是那種鎮靜柔和的態度,只略憔悴些。

  “你真瘦了!”這是雍姊的低語。

  她心裡突突地跳著,瞧見雍姊的丈夫和女兒的和藹的招待,總覺怔怔忡忡的難過。

  一星期過去,她忽然秘密地走了。留著了個紙條給雍姊寫著:

  “我不忍看了你的快樂,更形成我的悽清!

  別了!人生聚散,本是常事,無論怎樣,我們總有藏著淚珠撒手的一日!“

  她坐在船頭上望著那藍天和碧海,呆呆地出神。

  波濤中映出她的破碎的身影——啊!清瘦的——她長吁了一聲!“一切和十年前一樣——人卻兩樣的!雍姊,她是依舊!我呢?怎麼改得這樣快!——只有我不幸!”

  暮色漸濃了,新月微微的升在空中。她只是細細的在腦中尋繹她童年的快樂,她耳邊彷彿還繚繞著那從前的歌聲呢!

 

  張愛玲人生簡介:

  張愛玲,現代作家,原籍河北省唐山市,原名張煐。

  1920年出生在上海公共租界一幢沒落貴族府邸。

  作品主要有小說、散文、電影劇本以及文學論著,她的書信也被人們作為著作的一部分加以研究。

  1943年張愛玲結識胡蘭成與之交往並結婚。

  1973年,張愛玲定居洛杉磯.

  1995年,適逢中秋節,張愛玲的房東發現她逝世於加州的公寓,因動脈硬化心血管病而去世,終年75歲,被發現的時候她已經過世一個星期。9月30日,生前好友為她舉行了追悼會,追悼會後,骨灰被撒入太平洋.

  她的代表作有合集《張看》,中篇小說《傳奇》,長篇小說《傾城之戀》、《秧歌》等。

  張愛玲的作品,比如從《沉香屑第一爐香》到《五四遺書》無論從空間轉移,角度變換,場景設定都有所相似,而且反反覆覆吟唱的是一個底調:蒼涼。

  “虛空的空虛,一切都是虛空。”,是張愛玲曾經談到的中國與眾不同的地方,這是風華絕代的才女一個重大的發現,並自始至終地操作為她所有作品的主旋律。

  她筆下的人本質始終都是自私的;她筆下的人心總是那麼寒冷,迷失,悵惘。如《傾城之戀》中的白流蘇與範柳原,彼此相愛得心照不宣,虛榮的白流蘇卻義無反顧地將自己嫁掉,目的僅僅是為了嫁個體面!《殷寶灩送花樓會》中,殷寶灩拜師於羅潛之的門下,“——有了空,就唸法文,義大利文,幫羅先生翻譯音樂史……羅先生真是鼓勵我了的——你不知道我們的事嗎?”這位乖巧,玲瓏剔透的美女子,一面哄瞞著疑心重重的羅太太,讓她(羅太太)“漸漸知道寶灩並沒有勾引她丈夫的意思,寶灩的清白危脅著她。”另一面,她卻“常常一同出動去,他吻夠了她,有別的指望”甚至明裡直呼羅先生。一種人性化的扭曲,一種情、義、理冠冕堂皇掩飾下的陰暗面暴露無遺。

  任何一個作家與作品的關係,無外乎有兩種:跨越或是同構。張愛玲應該屬於後一種,她本人與作品中的人物有極大的同構性。她筆下的人物往往侷限於狹小的空間,(如《封鎖》中,只捕捉電車上狹隘短暫的一暮),吵鬧,擁擠,人與人之間的隔亥且難以溝通……抑或是表面上的親熱,敷衍,內心深處的情與物,靈與肉的掙扎,何嘗不是張愛玲內心深處赤裸裸地靈性與虛偽抗爭的對映與寫照?

  何況,張愛玲是奇女子。從小就要“做個特別的'人”,曾有句一度有爭議的名言“出名要趁早”。她出身名門,祖父是清末“清流派”代表張佩綸;外祖父是清朝名臣李鴻章,其父卻只是個封建貴族的遺少,惡習累累,性情暴戾,抽鴉片,娶姨太太,動輒謳打兒女。張愛玲曾在一部作品中這樣記錄其父的毒打“我覺得我的頭偏向這一邊,又偏到那一邊,無數次,耳朵震聾了,我坐在地下,躺在地下了,他還揪住我的頭髮一陣踢。”就是被關禁閉,一關好幾個月。又幸染上痢疾,幸而姑媽捨命相救,否則就照她想“死了就在院子裡埋了”……童年的不幸,令幼年時期的張愛玲心靈上遭受過過度過早的傷害,刻下難以抹滅的陰影,以致在她以後漫長的生涯中對整個世界充滿了恐懼和疑惑,也造成了她性格與作品中時時滲出沁人的冷意。

  她的筆下沒有真正的親人,沒有真正的朋友,也沒有真愛。她對她唯一的弟弟也乜著眼看;對她的朋友炎櫻,姑姑也做到了錙銖必較,小帳小事小非都要分得一清二楚。至於“愛”,張愛玲是所有的現代女作家中,最能把“愛”還原到透明的人。《留情》中米堯晶與敦風表面上卿卿我我,羨煞多少不明就裡的人,其實敦風這樣說:“我還不都是為了錢?我照應他,也是為了我的打算——反正大家心裡都明白。”無論是作品中還是現實中,在第愛玲的眼中一概拋卻形面向上的情,赤裸裸地直搗物質上的貪慾和本質上的虛偽。

  因此,“蒼涼”在張愛玲細膩敏銳的筆觸下一如既往地長歌當哭,觸目驚心地鮮活在靈與肉,情與物的掙扎裡。活潑與絢爛也一日日僵死在刻板的生活模式裡。

  值得一提的是張愛玲的兩次婚戀。令她一見傾心的敵偽報紙作家胡蘭成,這無疑是一段孽緣。新婚燕邇不到半年,胡先是與周姓護士有染,當張愛玲追到溫州,胡正與叫範秀美的女子明目張膽的同居。多少羞恨多少孤寂多少悲哀?在張與胡短暫的啼笑姻緣裡,卻彷彿唱盡張愛玲漫長生涯中的生命真相——蒼白與淒涼!

  張愛玲於1955年抵達美國,很快與長她27歲的美國人賴雅訂婚。賴雅是個百分這百的共產主義,而前夫胡蘭成是個漢奸。這一強烈的反差,一度引起許多人的猜測與緋議。又有人提及張愛玲於1952年於香港的兩部小說《秧歌》與《赤地之戀》,具鮮明的政治傾向。但婚戀似乎與政治傾向不能相提並論,也只能道出一個事實:張愛玲的人格與寫作存在小小的分岐而已吧。時代,國家,濃縮於她現實生活中的一角,或是訴諸於她悲觀感嘆的筆下,無非顯示的是特定歷史條件下平凡男女的平凡悲歡,或者是呈現的是遙遠的社會波瀾與跌宕中一個與之相和諧的音符吧。

  “生命是一襲華美的衣袍,上面爬滿了蝨子。”這是張愛玲17歲時的驚世之言。

  一度華美的衣袍,在喜怒哀樂中經歷了輝煌衰敗,滄桑變幻,慢慢趨於黯淡,直到虛無。

  一代曠世之花,凋謝於1995年8月8日美國的洛杉磯公寓,一個無傢俱,無床的冰冷的地板上,身上覆蓋一張薄毯子。天才的慧眼過早地洞悉人性的弱點和世事的滄桑,至死僅裹走一張薄毯,至於上面有沒在蝨子,不得而知。如果有,應該是一隻只叫做“蒼涼”的蝨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