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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曾祺和短篇佳作《羊舍一夕》

汪曾祺和短篇佳作《羊舍一夕》

  導語:汪曾祺先生的作品對其形象都有著真切生動的刻畫,下面我們就來談談汪曾祺先生和他的羊舍一夕。

  汪曾祺是北京市有威望的老作家,最近十年來(即從他的花甲之年開始),他的創作力尤其旺盛,寫出了全國獲獎短篇《受戒》等一大批有自己獨特風格、有廣泛影響的小說、散文作品。

  我很早就知道汪曾祺文學功底深厚,藝術修養也好(他對京戲有特殊愛好),他是西南聯大時沈從文先生的得意門生。50年代初期,沈先生的處境不好,但他仍同沈家保持密切來

 
往,親暱地稱呼沈夫人為“三姐”。

  1956年,在一次文學編輯工作座談會上,我對汪曾祺留下很深的印象。那時他正主持北京文藝的編政。他有一個發言,我覺得他見解不凡,編輯水平很不一般。此時我才知道南京有才華的青年作家方之的成名短篇《在泉邊》(收入人民文學出版社版建國以來全國優秀短篇選第二集)是經由汪曾祺從來稿中發現並給以發表的。這奠定了方之和《北京文藝》的特殊交情,所以,在粉碎“四人幫”後,方之將他創作成熟期的一篇最好的小說《內奸》交由《北京文藝》發表,這篇作品後來獲全國優秀短篇獎,可惜它竟成了早逝作家最後一篇得獎作品。這些是後話。

  我沒料到的是汪曾祺這位熱愛文學藝術頗有素養的專家卻在1957年被錯劃為“右派”,離開了他的編輯崗位,隨後下放至北京西北張家口地區的農場勞動。

  他從農場歸來後即調至北京京劇團任編劇、不久摘掉了“右派”帽子。

  對於汪曾祺這個文學藝術的有心人來說,下放勞動未嘗不是一件好事,與美麗的大自然和淳樸的勞動大眾的親近,必然激發著他的靈感,孕育著他文藝的再創造。

  最早我似乎是從同事沈從文夫人張兆和那兒得悉汪曾祺手頭有小說稿,遂安排編輯去同他聯絡。那是60年代初期,物質生活較困難,國民經濟在調整,上級部門重申了文藝的“雙百”方針,廣泛團結知識分子、專家,所以作為一家全國文學刊物的編輯,我們敢於去向摘了“右派”帽兒的作家約稿,為此並制定了一些計劃。

  1962年某天,汪曾祺交來他的小說稿《羊舍一夕》(又名《四個孩子和一個夜晚》)。《人民文學》編輯部讀過這篇小說手稿的人,是懷著怎樣喜悅的心情啊!汪曾祺的精心構思、精妙的`文學語言,將四個可愛的農場少年不同的性格、生活命運和一個詩情畫意的羊舍之夜聯絡在一起,他創造了人物個性,創造了詩意,創造了美。他的創作如一幀舒展自如的連續的畫軸。這詩這美,是飽吸了生活之蜜,釀造而成,所以它又富有來自生活的醇美、甜美。這些農場少年的形象———像拙誠的牧羊少年“老九”,機靈的果園小工“小呂”,文靜的“留孩”和好動的“奶哥”———“丁貴甲”———呼之欲出。我當時揣想作家描寫的人物,很可能有他十分熟悉的“原型”依據。小說也使人想到俄國大作家屠格涅夫的那篇《白淨草原》,詩境和構思有某些相近之處。但我以為《羊舍一夕》所寫少年是完全不同於舊時代的,它更顯示了新生活的美。這篇小說遂以顯著地位發表在《人民文學》1962年第6期,發表後頗受好評,在那時無異給小說創作吹進一股不同流俗的清新之風。印象中《中國文學》曾將它翻譯成英文向國外介紹。其後,汪曾祺還在《人民文學》發表過短篇如《王全》等。但《羊舍一夕》應是汪曾祺在文學界奠定其應有地位的一篇作品。

  這幾年人們常說汪曾祺是以散文筆法寫小說,他的散文、小說文筆優美。這自然是褒意。但我覺得,更確切的說法,汪曾祺是以文學語言、文學筆法寫小說,他精心追求文字、語言的美(這美也包含準確、生動的表達),並用洗練的美的文字語言創造美的意境,這在小說《羊舍一夕》中也是隨處可見的。例如小說第一段寫農場少年眼中的夜行火車(“216,往北京的上行車”):

  ……先是一個雪亮的大燈,亮得叫人眼睛發脹。大燈好像在拼命地往外冒光,而且冒著氣,嗤嗤地響。烏黑的鐵,鋥黃的銅。然後是綠色的車身,排山倒海地衝過來。車窗蜜黃色的燈光連續地映在果園東邊的樹牆子上,一方塊,一方塊,川流不息地追趕著……每回看到燈光那樣猛烈地從樹牆子上刮過去,你總覺得會刮下滿地枝葉來似的。可是火車一過,還是那樣:樹牆子顯得格外的安詳,格外的綠。真怪。

  我讀這節文字,感覺格外親切,因為我也曾站在下放勞動的樹牆邊,逼真地感受過火車排山倒海透過的情景。聲、光、色、動感、節奏……均被作家於瞬間捕捉到了,這樣準確、精到、鮮活的描寫,才算“夠份兒”的文學語言。小說本是語言的藝術,汪曾祺在小說創作中精心繼承了我國古代和現代作家如冰心、沈從文等講究語言藝術的傳統。而有的走上文學創作之路的作者,卻不夠講究語言藝術,所以儘管他們有好的創作素材而作品卻因文字語言平平,而不能進入第一流的行列。順便說一句,現代京劇《沙家浜》(原名《蘆蕩火種》)中那些精妙的對白、唱詞,也是汪曾祺藝術勞動的成果。

  而今有不少人自稱是沈從文先生的徒弟。但是得其真傳、得其“神韻”者,我以為汪曾祺是一個。不信你再讀讀他的《受戒》,他將男女之情詩化、美化,這正是沈從文先生的一個特長。當然,汪先生有自己的文字風格,這並非沈從文的模仿。但在追求文學的真、善、美表達上,兩人是完全一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