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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白徐凝廬山瀑布詩優劣之分

李白徐凝廬山瀑布詩優劣之分

  唐開元十三年(725),大詩人李白遊廬山,寫下《望廬山瀑布》兩首,其第二首為七言絕句,詩云:“日照香爐生紫煙,遙看瀑布掛前川。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以下是小編為大家整理的李白徐凝廬山瀑布詩優劣之分,希望大家喜歡,更多內容請瀏覽(www.ruiwen.com/wenxue)。

  唐開元十三年(725),大詩人李白遊廬山,寫下《望廬山瀑布》兩首,其第二首為七言絕句,詩云:“日照香爐生紫煙,遙看瀑布掛前川。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此詩一千多年來傳誦人口,婦孺皆知。過了近百年,在元和、長慶間(806-824),小詩人徐凝也寫下一首《廬山瀑布》,而為白居易所稱賞,其詩云:“虛空落泉千仞直,雷奔入江不暫息。今古長如白練飛,一條界破青山色。”此詩為一首仄韻七絕,較之李白的平韻之作,聲名黯淡得多了。若非後來蘇軾加以輕貶,則知之者必更少。

  宋元豐七年(1084),被黃庭堅稱為“兩謫仙”之一的蘇軾道經廬山,讀到了徐詩,心極輕之,便寫了一首七絕,大肆譏斥,其題為《世傳徐凝〈瀑布〉詩云:“一條界破青山色。”至為塵陋。又偽作樂天稱美此句,有“賽不得”之語。樂天雖涉淺易,然豈至是哉。乃戲作一絕》,詩云:“帝遣銀河一派垂,古來惟有謫仙詞。飛流濺沫知多少,不與徐凝洗惡詩。”後蘇軾舊事重提,又作一文雲:“僕初入廬山,……是日有以陳令舉《廬山記》見寄者,且行且讀,見其中有云徐凝、李白之詩,不覺失笑。開先寺主求詩,為作一絕云云。”(見《東坡志林》)

  自此,李、徐二家廬山絕句的優劣,遂起一重公案。

  但是,從自宋至清諸家評說來看,真正就徐、李詩進行具體比較的,嚴格說是沒有的,多數也不過是片斷的意見,或附和蘇軾,或稍作辯解,如龔頤正及袁枚等,也都語焉不詳,未能作出細緻的藝術辨析。筆者不揣譾陋,擬從擬喻、用典、結構三方面,來比較徐、李二家絕句之優劣,試為此公案作一“判斷”。

  一

  首先從擬喻說。一般而言,比喻是文學中的一個核心修辭,比喻的優劣,往往見出作者天才的高下,同時也是決定作品優劣的一個參考。所以,古希臘亞里士多德就在《詩學》中說:“善於使用隱喻是有天賦的一個標誌,因為若想編出好的隱喻,就必先看出事物間可資借喻的相似之處。”這個說法,一直為後世學人所信從。

  而比喻的好壞,又可從兩方面言之:第一,“本體”與“喻體”之間,須有差別,其差別愈大,則其喻往往愈佳。古羅馬修辭學家早已指出:“相比間距離愈大,比喻的效果愈新奇創闢”(見昆體良《演說術原理》)。借用古人論作詩的話來概括,那就是:“須以不類為類乃佳。”(語見王應奎《柳南隨筆》)

  根據這個道理,李白此詩的末二句,就其喻體而言,是劣於徐凝詩的。我們知道,在中國古代的傳說中,“銀河”亦是“水”,《古詩十九首》所謂“河漢清且淺”、“盈盈一水間”者,指的就是“銀河”,那麼“瀑布水”似“銀河水”,“以水喻水”,有何意味?唐人皇甫湜雲:“凡喻必以非類。”李白詩不免蹈“以彈喻彈”之譏。

  而徐凝詩卻不然,徐凝詩以“瀑布”擬為“白練”,喻體與本體之間,差別甚遠,所以是一個好的'比喻。並且,謝朓有一句名詩:“澄江靜如練。”(《晚登三山還望京邑》)也是李白所欣賞的,李白的《金陵城西樓月下吟》詩即雲:“解道澄江靜如練,令人長憶謝玄暉。”以“白練”喻“江流”,與以“白練”喻“瀑布”,其用意略同。謝詩既是佳喻,則徐詩必然不算太壞,似可以斷言。

  第二,比喻的另一個原則,則是能“近取諸身”,即所謂“能近取譬”(語見《論語·雍也》)。在這一點上,李白詩的“銀河”之喻,仍然不是一個好比喻。因為瀑布較之銀河,更近於“人間之物”,無論如何,“銀河”之水,只應天上才有,“銀河”之水從九天落下的景象,也並非“真實有”,其無人見過,自不待言。所以此一比喻,與“能近取譬”的原則,恰好相反。而徐凝詩又不然,其所用作喻體的“白練”,乃日用之物,較之瀑布,自然就更為人所熟悉,所以,“能近取譬”,“以所知喻不知”,“以近喻遠”,徐凝詩無疑是做到了的。從這一點來說,徐詩也優於李詩。

  二

  從用語的來歷上說,與李白詩差不多,徐詩也不是“羌無故實”,而是“語有來歷”。蘇軾斥徐詩為“惡詩”,所謂“惡詩”,其意必本諸李肇《唐國史補》所云:“杜太保在淮南,進崔叔清詩百篇,德宗謂使者曰:‘此惡詩,焉用進?’時呼為‘準敕惡詩’。”揆蘇軾之意,當是指其語“猥鄙”,或朗瑛所說的“粗直”。這其實是並不然的。

  李白詩的銀河之喻,不是獨創語,而是本諸梁簡文帝的《招真館碑》:“高巖鬱起,帶青雲而作峰;瀑水懸流,雜天河而俱灑。”又隋劉斌的《詠山詩》:“紫蓋雲陰遠,香爐煙氣多。石樑高鳥路,瀑水近天河。”也是著了先鞭的。因此蘇詩“古來惟有謫仙詞”云云,認為是李白的創語,不免誤認。

  據前引龔頤正等所說,徐詩“一條界破青山色”之用字,也不乏所本,其出處為晉孫綽的《遊天台山賦》:“赤城霞起以建標,瀑布飛流而界道。”不僅於此,其上句的“今古長如白練飛”,也本於酈道元《水經注·廬江水》:“懸流飛瀑,近三百許步,下散漫十許步,上望之連天,若曳飛練於霄中矣。”徐詩所謂的“白練飛”,即是酈文的“曳白練”。二句用語,具有出處,殊為典雅,何得謂之“惡詩”?

  蘇軾作詩,一向重視用語來歷,如其於孟浩然詩,即頗致不滿。陳師道《後山詩話》記雲:“子瞻謂孟浩然之詩,韻高而才短,如造內法酒手而無材料爾。”所謂“無材料”,即是“少故實”。“譬如貧家美女,雖極妍麗豐逸,而終乏富貴態”,李清照論詞之旨,通於蘇軾論詩。

  也許有人覺得奇怪,以蘇軾之博覽,不至於連徐凝詩的用語來歷都看不出吧。這個懷疑大可不必,再博覽的人,也有百密一疏、看不到之處。如歐陽修嘗作《朝中措·平山堂》詞雲:“平山闌檻倚晴空,山色有無中。”據魏慶之《詩人玉屑》卷二十一引《藝苑雌黃》載:“平山堂望江左諸山甚近,或以為永叔短視,故云。東坡笑之,因賦快哉亭道其事雲:‘長記平山堂上,欹枕江南煙雨,杳杳沒孤鴻。認得醉翁語:山色有無中。’”其實,“山色有無中”一句,乃是王維《漢江臨泛》詩的句子,歐詞用之而已,並非什麼“醉翁語”,蘇軾也實實在在地“誤認”了。

  三

  最後,再從結構上加以論說。七言絕句不過四句,論其結構,其意旨用力所在,全在後二句,其前二句不過是鋪寫。這是古人的通例,前引徐、李二家詩,亦是如此。其後二句,已從譬喻、用語兩方面說過,所得結論,則一為徐勝過李,一為優劣惟均。其前二句,則是為後文鋪墊,鋪墊必取配合自然。

  李白詩劈頭雲“日照香爐生紫煙”,謂香爐峰紫煙繚繞,恰似一香爐(並雙關香爐峰之名),又接以“遙看”二字,貫串其詩前後,並且與題中的“望”字扣合。香爐峰之似香爐,惟遠望才相似,若“身在此山中”,則反無此景。此點自易於理解。但問題是,李白詩的後二句所寫,則並非“遙看”神情,而似乎是近景,與“望”字不符。如所周知,凡觀瀑布,遠看則如匹練(所謂“遠水無波”),近之則覺大聲鏜鞳,氣勢逼人。李白詩從遠望寫,後半卻著力渲染其聲勢逼人,九天一派,其間並無轉換,所以不免欠妥帖。“詩章易作,逋峭難為”(語見《魏書》),其用力誇張,卻不是什麼難事。

  徐凝詩的後二句所寫,則是遠望之景,似乎電影裡的長鏡頭,“一條界破”,則也充分注意到萬山叢碧,練飛一白,其顏色對比之法,也大可以稱道。而其首二句,則為近景,亦渲染其聲勢,所謂“虛空落泉”,所謂“雷奔入江”,是說瀑布從半天落下,聲音甚大。其後則用“今古”一接,卻從時間上著筆,移步換形,同時也就把鏡頭拉遠,手法靈動,通篇自然,並深有意味,毫無勉強湊泊之感。就此點而言,徐詩也勝過了李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