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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軾詞》資料介紹

《蘇軾詞兩首》有關資料介紹

  蘇軾(1037-1101),北宋文學家、書畫家。字子瞻,號東坡居士,眉州眉山(今屬四川)人。他與父親蘇洵、弟弟蘇轍合稱"三蘇"。嘉佑進士、神宗時曾任祠部員外郎,知密州、徐州、湖州。因反對王安石新法,以作詩"謗訕朝廷"罪貶黃州。哲宗時任翰林學士,曾出知杭州、潁州,官至禮部尚書。後又貶謫惠州等地,最後北還,病死常州,追諡文忠。蘇軾在政治上屬於舊黨,但也有改革弊政的要求。他在散文、詩歌、書畫方面均有成就。接下來小編為你帶來《蘇軾詩詞兩首》有關資料,希望對你有幫助。

  【前人評蘇詩詞】

  《四庫全書提要》:“詩詞自晚唐五代以來,以清切婉麗為宗,至柳永而一變,如詩家之有白居易;至蘇軾而又一變,如詩家之有韓愈,遂開南宋辛棄疾等一派。尋源溯流,不能不謂之別格,然謂之不工則不可。故今日尚與花間一派並行,而不能偏廢。”

  《歷代詩餘》引晁以道語:“紹聖初,與東坡別於汴上,東坡酒醒,自歌《古陽關》,則公非不能歌,但豪放,不喜裁剪,以就聲律耳。試取東坡諸詩詞歌之,曲終,覺天風海雨逼人。”

  胡寅《酒邊詩詞序》:“眉山蘇氏,一洗綺羅香澤之態,擺脫綢繆宛轉之度,使人登高望遠,舉首高歌,而逸懷浩氣,超乎塵垢之外,於是花間為皂隸,而耆卿為輿臺矣。”

  許昂霄《詩詞綜偶評》:“子瞻自評其文如萬斛泉湧,不擇地皆可出,唯詩詞亦然。”

  【《念奴嬌》賞析】

  這首詩詞是作者在神宗元豐五年(1082)寫的。那時他已47歲,因反對新法被貶謫在黃州(今湖北黃岡)已經兩年多了。

  古典詩歌中詠史、懷古一類的作品,一般都是古為今用,借對史事的評論、對古蹟的觀賞來抒發自己的懷抱。這首詩詞也不例外。他想到古代“風流人物”的功業,引起了無限的嚮往,同時就引起了自己年將半百,“四十五十而無聞焉,斯亦不足畏也已”(《論語》)的感慨。

  一起頭二句,是詩詞人登高眺遠,面對長江的感受。江水不停地東流,波濤洶湧,氣勢奔放,自然使人不可能不想起過去那些歷史上留下了豐功偉績,因而與祖國的壯麗山河同樣永遠保留在後人記憶裡的英雄們。當然,這些人是屬於過去的了,就像沙礫被波浪所淘汰了一樣。但是不是他留下的歷史遺產也被“淘盡”了呢?那可不是的。“風流人物”的肉體雖已屬於過去,而他們的事功卻是不會磨滅的,它屬於現在,也屬於將來。這兩句,江山、人物合寫,不但風格雄渾、蒼涼,而且中含暗轉,似塞實通,有“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之妙。否則,我們一看,“風流人物”都被“浪淘盡”了,那就沒有什麼可說的了,還有什麼下文呢?

  正因為暗中有此一轉,所以才可由泛泛的對於江山、人物的感想,歸到赤壁之戰的具體史蹟上來。未寫作戰之人,先寫作戰之地,因為是遊其地而思其人的。江、漢一帶,地名赤壁的有好幾處。發生在漢獻帝建安十三年(208)那一場對鼎足三分的政治形勢具有決定性作用的大戰,事實上發生在今湖北武昌境內,而不在黃州。博學如蘇軾,當然不會不知道。但既然已經產生了那次戰爭是在黃州赤壁進行的傳說,而他又是遊賞這一古蹟而不是來考證其真偽的,那麼,也就沒有必要十分認真地對待這個在遊賞中並非十分重要的問題了。其地雖非那一次大戰的戰場,但也發生過戰爭,尚有舊時營壘,所以用“人道是”三字,以表示認為這裡是“三國周郎赤壁”者,不過是傳聞而已。“赤壁”而冠以“三國周郎”,為的是突出其歷史意義,併為下面寫周瑜先伏一筆。

  第五句以下,正面描摹赤壁風景。“亂石”一句,山之奇峭高峻;“驚濤”兩句,水之洶湧澎湃。江、山合寫,而以江為主,照應起結。“石”而曰“亂”,“空”而可“穿”,“濤”而曰“驚”,“岸”而可“拍”,“雪”而可“卷”,虛字都用得極其生動而又精確。(吳白匋先生雲:“孟郊《有所思》詩中有‘寒江浪起千堆雪’之語,是蘇詩詞‘捲起’句所本。”)

  眼前所見,美不勝收,難以盡述,故總贊之曰“江山如畫”。人們凡是見到最美的風景(或人物),往往贊曰“如畫”,而見到最美的繪畫(或其他造型藝術),又往往贊曰“逼真”。如畫之畫,並非特指某一幅畫;逼真之真,也非特指某地、某物。它們只是存在於欣賞者想象中的最真、最美、最善的典型事物或情景。所以逼真亦即如畫,如畫和逼真並不矛盾。如果我們問蘇軾,你說“如畫”,是像哪一幅畫,他是無從回答的。因為,誰也答不上來。

  歇拍由這千古常新的壯麗江山,想起九百年前在這個歷史舞臺上表演過非常威武雄壯的戲劇的許多豪傑來。說“多少豪傑”,是兼賅曹、孫、劉三方而言。在這場大戰中,得勝者固然是豪傑,失敗了的也不是窩囊廢。“江山”兩句,仍是江山、人物合寫,與起頭兩句相同,但前者包括“千古風流人物”,後者則僅指“一時”“豪傑”。電影的鏡頭移近了,範圍也就縮小了。

  換頭再把鏡頭拉得更近一些,就成了特寫。作者選中了周瑜,把他攝入這首《念奴嬌》的特寫鏡頭。從“千古風流人物”到“一時”“豪傑”,再到“公瑾”,一層層縮小描寫的範圍,從遠到近,從多到少,從概括到具體,從一般到個別,於是,周瑜作為一個典型的“風流人物”和“豪傑”而登場了。

  周瑜在孫策手下擔任將領時,才24歲。人們看他年輕,稱為“周郎”。他性情溫厚,善於和人交友。人們讚賞說:“與周公瑾交,如飲醇醪。”他精通音樂,如果演奏發生錯誤,他立刻就會察覺。人們說:“曲有誤,周郎顧。”他的婚姻很美滿,娶的是當時著名的美女,喬家的二姑娘——小喬。他在34歲的時候,與28歲的諸葛亮,統率孫、劉聯軍,在赤壁大戰中,用火攻戰術,將久歷戎行,老謀深算,年已54歲的曹操打得一敗塗地。這樣的人物,在蘇軾眼中,當然是值得嚮往的了。因此,面對如畫江山,他活躍地開展了對於這位歷史人物的想象。

  換頭“遙想”以下五句,從各個不同的方面刻畫了周瑜。“小喬”兩句,寫其婚姻。由於美人的襯托,顯得英雄格外出色,少年英俊,奮發有為。“英發”兩字,本是孫權用來讚美周瑜的言談議論的,見《吳志·呂蒙傳》,詩詞裡則改為讚美他的“雄姿”,乃是活用。“羽扇”句,寫其服飾。雖然身當大敵,依然風度閒雅,不著軍裝。“談笑”句寫其韜略。由於胸有成竹,指揮若定,從容不迫,談笑之間,就把曹操的艦隊一把火燒得精光。這裡,不但寫出了周瑜輝煌的戰功,而且寫出了他瀟灑的風度、沉著的性格。在詩詞人筆下,這一英雄形象是很飽滿的。

  宋人傅榦注蘇詩詞,曾引《蜀志》,有諸葛亮“葛巾毛扇,指揮三軍”之語。此文《太平御覽》曾引用,但不見於今本《三國志》。而在後來的小說、戲劇中,“羽扇綸巾”乃是諸葛亮的形象的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因此,有人認為此詩詞“羽扇綸巾”一語,也是指諸葛亮的。這是一個誤會。這個誤會是由於既不明史事,又不考文義而產生的。魏、晉以來,上層人物以風度瀟灑、舉止雍容為美,羽扇綸巾則代表著這樣一種“名士”的派頭。雖臨戰陣,也往往如此。如《晉書·謝萬傳》載萬“著白綸巾、鶴氅裘”以見簡文帝;《顧榮傳》載榮與陳敏作戰,“麾以羽扇,其眾潰散”;《羊祜傳》載祜“在軍嘗輕裘緩帶,身不被甲”:皆是其例。諸葛亮固然曾經“羽扇綸巾”,蘇軾在這裡,根據當時的風氣,不論周瑜是否曾經作此打扮,也無妨寫他手持羽扇,頭戴綸巾,以形容其作為一個統帥親臨前線時的從容鎮靜、風流儒雅。而此文從“遙想”以下,直到“煙滅”,乃是一幅完整的畫面,其中心形象就是“當年”的“公瑾”,不容橫生枝節,又岔出一個諸葛亮來,何況這幾句還與上文“周郎赤壁”銜接。因此,這種說法是不可取的。(張孝祥《水調歌頭·汪德邵無盡藏樓》下片有句雲:“一吊周郎羽扇,尚想曹公橫槊,興廢兩悠悠。”吳白匋先生還舉出王象之《輿地紀勝》卷四十九黃州條所引四六文亦有“橫槊釃酒,悼孟德一世之雄;揮扇岸巾,想公瑾當年之銳”諸語,可見宋人也多以“羽扇”句是指周瑜。)

  以上是寫的作戰之地、作戰之人,是“懷古”的正文,“故國”以下,才轉入自抒懷抱。“故國”,即赤壁古戰場。作者臨“故國”,思“豪傑”,精神進入了想象中的當時環境裡面,想到周瑜在34歲的時候,便建立了那樣驚天動地的功業,而自己呢,比他大十多歲,卻貶謫在這裡,沒有為國為民做出什麼有益的事來,頭髮也很早就花白了,相形之下,是多麼的不同啊!頭髮變白,是由於多情,即不能忘情於世事。然而這種自作多情,仔細想來,又多麼可笑!所以說“多情應笑我”。“故國神遊”,即神遊故國;“多情應笑我”,即(我)應笑我多情,都是倒裝句法。

  江山依舊,人事已非,淪落無聊,徒傷老大,於是引起“人間如夢”的感慨,認為既是如此,還不如借酒澆愁吧。酹本是將酒倒在地上,表示祭奠的意思,但末句卻是指對月敬酒,即李白《月下獨酌》中“舉杯邀明月”之意。所邀乃江中月影,在地不在天,所以稱為“酹”。

  這首詩詞在內容上,表現了作者用世與避世或入世與出世思想之間的矛盾,這是封建社會的知識分子具有的普遍性的矛盾,既然沒有機會為國為民做出一番事業,就只有在無可奈何的心情之下,故作達觀。所以它在讚賞江山、人物之餘,最後仍然不免趨於消極。但總的說來,最後這一點消極情緒,卻掩蓋不了全詩詞的豪邁精神,所以讀者還是可以從其中吸收一些有益的成分。

  在藝術上,這首詩詞也有它的獨特成就。其中最突出的一點就是它將不同的、乃至於對立的事物、思想、情調有機地融合在一個整體中,而毫無痕跡。這裡面有當前的景物與古代人事的融合,有對生活的熱愛、對建功立業的渴望與達觀、消極的人生態度的融合,有豪邁的氣概與超曠的情趣的融合。而描寫手段則虛實互用,變幻莫測,如:“人道是,三國周郎赤壁”,是實的地方虛寫;“遙想公瑾當年”,是虛的地方實寫。有“人道是”三字,則其下化實為虛,對黃州赤壁並非當日戰場作了暗示。有“遙想”二字,則其下雖所詠並非原來的戰場,而且還摻入了虛構的細節,仍然使人讀去有歷史的真實感。

  ──選自《宋詩詞賞析》,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版

  【《念奴嬌》鑑賞】

  這首詩詞雖然用了許多篇幅去寫赤壁的景色和周瑜的氣概,但主旨並不在於追述赤壁之戰的歷史,而是借古人古事抒發自己的感情。正如《蓼園詩詞選》所說:“題是懷古,意是謂自己消磨壯心殆盡也。……題是赤壁,心實為己而發。周郎是賓,自己是主,借賓定主,寓主於賓,是主是賓,離奇變幻,細思方得其主意處。”

  詩詞從赤壁之下的長江寫起:“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這幾句怎麼講?難道江浪真的像淘沙一樣,淘洗著風流人物,而且把他們都淘淨洗盡嗎?我們當然不能照字面呆板地理解。這東去的大江和滾滾的江浪,既是眼前的景色,又是一種暗喻,喻指時光的流逝。逝者如斯,不捨晝夜,孔子早已有這樣的感慨。蘇軾登赤壁臨長江,自然會由滾滾東去的`江水想到不斷流逝的時光。無情的逝水流光,淹沒了古代多少顯赫一時的風流人物。在歷史的長河裡,他們漸漸銷聲匿跡,不復有當年的光彩,真正能經得起歷史考驗的又有幾個呢?但是這樣的人還是有的,周瑜就是一個,這幾句為下文讚美周瑜做了準備。詩詞一開始就不同凡響:一派江水,千古風流,無窮感慨,和那種模山範水的詩句迥然不同。讓人感到詩詞人是站在歷史的制高點上,看得遠,想得深。“浪淘盡”,據《容齋隨筆》所記黃山谷書寫的《念奴嬌》墨跡,作“浪聲沉”。文字不同,意思相同。一樣的。

  “故壘西邊,人道是,三國周郎赤壁”。這幾句由大江引出赤壁,由千古風流人物引出周郎。據考證,赤壁之戰的戰場在今湖北武昌。蘇軾寫這首詩詞時正謫居黃州,他所遊的赤壁在今湖北黃岡,原名赤鼻,亦稱赤鼻磯,斷崖臨江,截然如壁,色呈赭赤,形如懸鼻。詩詞人用了“人道是”三字,可見他知道這並不是赤壁之戰的那個赤壁,但當地既然傳說是周郎赤壁,寫詩詞的時候也就不妨把它當成真的赤壁,用以寄託自己的懷古之情。“人道是”三字既有存疑的意味,又有確信的意味。前人說值得反覆體會,確實如此。但我看“周郎赤壁”四字更耐人尋味。“周郎”指周瑜,字公瑾,24歲就當了建威中郎將,“吳中皆呼為周郎”。這是一個帶有親切意味的美稱。赤壁就是赤壁,原不屬哪一個人所有,而在詩詞裡卻讓它歸了周郎,稱之曰“周郎赤壁”。赤壁因周郎而著稱,周郎亦借赤壁而揚名,一場確立了三分局面的大戰,把周郎與赤壁密不可分地聯在一起。有的版本作“孫吳赤壁”,便顯得呆板。因為“孫吳赤壁”不過是說出了赤壁的地理位置而已,遠不如“周郎赤壁”之活脫、含蓄。

  接下來描寫赤壁景色:“亂石穿空,驚濤拍岸,捲起千堆雪。”前一句把視線引向天空,後兩句把視線引向腳下,這三句簡直是一幅具有立體感的圖畫。“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傑。”一句承上概括風景,一句啟下引出周瑜,這兩句很有力地收束了上闋。詩詞的開頭說“千古風流人物”,著眼於廣闊的歷史背景。這裡說“一時多少豪傑”,縮小範圍單就赤壁而言,在這個舞臺上有多少豪傑共同演出了雄壯的戲劇,而周瑜就是其中的一個主角。

  下闋著重寫赤壁之戰中作為主帥的周瑜。“遙想公瑾當年,小喬初嫁了,雄姿英發。”“當年”是正當年的意思,這裡是指周瑜指揮赤壁之戰的時候正青春年少、意氣風發。緊跟著又補充一句,說那時他剛剛結婚,娶了一個絕代的美人。但據《三國志·吳志·周瑜傳》記載:周瑜納小喬是在建安三年或四年,周瑜二十四五歲。而赤壁之戰在建安十三年,周瑜34歲,這時距納小喬已有十年之久。那麼詩詞裡說“小喬初嫁了”,不是違背了歷史的真實嗎?我想,藝術的真實並不完全等同於生活的真實,尤其是這類帶有浪漫主義色彩的抒情詩,原來就不以再現細節真實為目標,我們當然也就不必處處以生活的細節去衡量它。蘇軾寫詩詞的時候,興之所至揮筆立就,不一定去考證周瑜和小喬結婚的時間,讀者當然也就不必過於拘泥,周瑜結婚早幾年晚幾年在詩詞裡關係並不大。其實這幾句的意味全在“小喬初嫁了”的穿插,本來寫的是赤壁之戰這樣的大事,周瑜作為戰爭一方的主帥,有許多事可寫。詩詞人偏偏要花費筆墨去渲染他的婚姻,說有一個國色天香的美人剛剛嫁給了他。這一句看似閒筆,其實不閒。詩詞人有意用小喬這位美人去襯托周瑜這位英雄,使下面那句“雄姿英發”成為有血有肉的豐富飽滿的藝術形象。

  “羽扇綸巾,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羽扇”是用鳥羽所制的扇,漢末盛行於江東。“綸巾”是用青絲帶編的頭巾,漢末名士多服此。“羽扇綸巾”並不是諸葛亮專用的,這裡當然也就不一定要講成是指諸葛亮。從“遙想公瑾當年”到“檣櫓灰飛煙滅”,一氣呵成,只寫了一個人,就是周瑜,寫他風雅閒散,談笑自若,運籌於帷幄之中,很容易地就挫敗了敵人。“檣櫓灰飛煙滅”是指曹軍的戰船被焚燬。“檣櫓”一作“強虜”,即強敵。我覺得“檣櫓”更形象,也更能扣緊赤壁之戰的特點,遠比“強虜”為好。

  “故國神遊,多情應笑我,早生華髮。”這幾句的主語是誰?誰在“神遊”?誰在“笑我”?這是個疑點。不少注本說主語是蘇軾,大概是考慮到詩詞的題目叫《赤壁懷古》,懷古的既然是蘇軾,遂以為神遊故國的人也是蘇軾。“神遊”的主語既是蘇軾,“笑我”的主語當然也是蘇軾,“多情應笑我”便被解釋為蘇軾自己應笑自己多情。還有進而把“多情”講成“自作多情”或“多情善感”的。這樣講雖然不能說不通,但畢竟顯得勉強。我以為這幾句的主語仍然是上文所寫的周瑜。“神遊”的意思是身未往遊,而精神魂魄往遊。蘇軾既已身在赤壁,怎麼能說是“神遊”呢?如果硬要說是神遊三國當時的赤壁,那也未免太迂曲了。還有“故國”,它的意思是古國、祖國或故鄉。赤壁是誰的故國呢?當然講成是周瑜的故國才順暢。赤壁是周瑜當年建立功勳的地方,又是東吳的故土。詩詞人想象,周瑜身已殞亡而心戀故地,神遊故國,和自己相遇,將會笑我事業未就華髮早生。周瑜那麼年輕就完成了一番驚天動地的事業,顯示了非凡的才能。自己雖然也有抱負和才能,卻未能施展。歲月蹉跎,華髮早生,如今又被貶謫到黃州,在英雄們叱吒風雲的古戰場上空自憑弔,多情的周瑜真該笑我了!這個“笑”字意味豐富,這是善意的笑,同情的笑;不是嘲弄,也不是揶揄。首先是蘇軾自己覺得自己的處境可笑,進而想象周瑜也會笑自己。這“笑”裡飽含著詩詞人對自己身世的深沉感慨,也帶有一種自我解嘲的意味。蘇軾是把周瑜當成知己的朋友看待的,他對周瑜的讚美使人感到是對朋友的親切的讚美,而周瑜笑他也是一種朋友之間的親切的體貼的笑。這就是“多情”二字的含義。

  詩詞的開頭寫“千古風流人物”,上闋末尾縮小到“一時多少豪傑”,下闋又專寫周瑜這一位英雄,層次脈絡十分清楚,都屬於懷古的範圍。出人意料的是,在寫周瑜的時候突然把筆鋒一轉,引出詩詞人自己,也就是那個早生華髮的“我”。於是,千古風流,一時豪傑,以及小喬初嫁的周瑜一下子都退居於陪襯的地位,而“我”則被突出了。讚美周瑜的“雄姿英發”,原來是為了對比自己的“早生華髮”。大開大闔,大起大伏,顯示了蘇軾雄奇的氣魄和筆力。

  詩詞的末尾是兩句無可奈何的排遣之辭:“人間如夢,一尊還酹江月。”這兩句又回到了開頭的意思,並加深了開頭的意思。“人間如夢”一作“人生如夢”,意思相近,都是感嘆人生短促、虛幻。和江水、江月相比,和永恆的大自然相比,尤其會有這種感喟。正如蘇軾在《前赤壁賦》中所說:“哀吾生之須臾,羨長江之無窮。”多少風流人物尚且經不住流光的淘洗,何況自己呢?人生本來就很短促,自己又虛度了年華,等待著自己的將會是什麼?蘇軾之所以發出“人間如夢”的感慨,恰恰是因為他想抓緊時間把握現實有所作為以期不朽,但客觀的條件不允許他這樣。一個才情奔放而壯志消磨殆盡的人發出這樣的感慨,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一尊還酹江月”,是向江月灑酒表示祭奠。其中既有哀悼千古風流人物的意思,也有引江月為知己,向江月尋求安慰的意思。蘇軾在《水調歌頭》裡說想要乘風飛向明月。在《前赤壁賦》裡說:“惟江上之清風,與山間之明月,耳得之而為聲,目遇之而成色,取之無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無盡藏也,而吾與子之所共適。”可以和“一尊還酹江月”互相參看。

  登山臨水,探幽訪勝,客觀的景物,觸動詩人的情懷,往往能釀成醇美的詩篇。如果詩人足之所至是一處古蹟,則能在優遊山水之際,發思古之幽情,撫今追昔,縱論千古,寫出容量更大、感慨更深的作品,這就是懷古詩。懷古,是從唐代才興盛起來的一種新的詩歌題材。唐代以前多的是詠史詩,《文選》中就只有詠史而沒有懷古。詠史詩大多是讀史書有感而發,運用史家的筆法,將敘事、議論和寄託三者融為一體。懷古詩則是作者親臨古蹟,引起對古人古事的懷念而發為吟詠,偏重於山川景物的描寫、環境氣氛的烘托,和撫今追昔的感嘆。在懷古詩裡景物與感情相融合,歷史感與現實感相融合,更能施展詩人的藝術才能。晚唐五代,一種新的詩歌體裁即詩詞興盛起來,詩詞人們向尊前花間、小樓深院尋找靈感,那種深邃闊大的懷古之情裝不進詩詞的形式之中。到北宋後期,蘇軾以其不羈之才情步入詩詞壇,打破傳統,把詩的題材和感情引入詩詞中,才寫出了《念奴嬌·赤壁懷古》這樣的不朽之作。此詩詞一出在當時的詩詞壇上會引起怎樣的震動是不難想象的。宋俞文豹《吹劍續錄》說:“東坡在玉堂,有幕士善謳,因問:‘我詩詞比柳詩詞何如?’對曰:‘柳郎中詩詞,只合十七八女孩兒,執紅牙拍板,唱“楊柳岸,曉風殘月”;學士詩詞須關西大漢,執鐵板,唱“大江東去”。’公為之絕倒。”這段故事常被人用來論說蘇柳詩詞風的不同。但是除此以外,不也說明了世俗對東坡懷古詩詞的陌生與驚訝嗎!

  ──選自《歷代名篇賞析整合》,中國文聯出版公司1988年版

  【《念奴嬌》鑑賞】

  東坡時在黃州,此詩詞乃寫途中遇雨之事。中途遇雨,事極尋常,東坡卻能於此尋常事故中寫出其平生學養。上半闋可見作者修養有素,履險如夷,不為憂患所搖動之精神。下半闋則顯示其對於人生經驗之深刻體會,而表現出憂、樂兩忘之胸懷。蓋有學養之人,隨時隨地,皆能表現其精神。東坡一生在政治上之遭遇,極為波動,時而內召,時而外用,時而位置於清要之地,時而放逐於邊遠之區,然而思想行為不因此而有所改變,反而愈遭挫折,愈見剛強,挫折愈大,聲譽愈高。此非可幸致者,必平日有修養,臨事能堅定,然後可得此效果也。

  ──選自《唐五代兩宋詩詞簡析》,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版

  【《定風波》賞析】

  《定風波》“莫聽穿林打葉聲”是蘇軾元豐五年(1082)三月七日所作。當時蘇軾因反對王安石變法而被貶官在黃州。為能深入地去理解這首詩詞表現出來的那種複雜而微妙的感情,有必要把作者在當時政治鬥爭中的遭遇作個簡單的回顧。

  蘇軾從小就懷有遠大的政治抱負,曾熱切期望能繼承和發揚范仲淹、歐陽修等人的事業,在政治上有所作為。因此,在他考中進士走上仕途不久,就向朝廷提出了改革政治的主張。由於他對尖銳的社會矛盾的認識沒有王安石深刻,所以當王安石提出比他激進的變法主張並雷厲風行加以推行的時候,他就接受不了了。終於站到以司馬光為首的反對變法的舊黨營壘中去了。但是蘇軾的反對新法與舊黨領袖司馬光等人的頑固態度是很有區別的。對新法,蘇軾並沒有採取一概否定的態度。凡是新法中符合他所提出的“豐財”“強兵”“擇吏”等主張的各項措施,他是予以肯定的,為此,他遭到了舊黨中頑固派的排斥。激烈的新舊黨爭,使他遭致了一連串的打擊。可貴的是,挫折和不幸,沒有使他消沉頹喪,他總是以豪爽樂觀的性格和隨緣自適的人生態度把自己從苦悶和失意中解救出來。這首《定風波》詩詞就表現了他的這種態度。

  在《定風波》詩詞牌下,作者加了一個小序,對為什麼寫這首詩詞作了說明。小序說:“三月七日,沙湖道中遇雨。雨具先去,同行皆狼狽,餘獨不覺。”其中“沙湖”是地名,位於黃岡東三十里。“雨具先去”是指攜帶雨具的人先走了。“狼狽”,是進退都感到困難的意思。

  詩詞開頭的第一句,“莫聽穿林打葉聲”,“穿林打葉聲”是指風雨穿過樹林在葉子上發出的沙沙聲響。用“穿林打葉聲”來描寫風雨聲,很形象,給人以十分真切的感受。風雨來臨時,作者正在野外出遊,身邊並沒有雨具,一般的人在這樣的境遇下一定很狼狽,會急於慌慌張張地去尋找個避雨場所。事實也是這樣,作者的小序就提到:“同行皆狼狽”。可是蘇軾卻一反常人之所為,不但沒有一點驚慌狼狽之態,而且顯示了少有的從容不迫、悠然自在的神態。他出人意料地來了個“何妨吟嘯且徐行”。“何妨”是“不妨”。“吟嘯”,是指吟詩長嘯。“徐行”,是慢慢地走。蘇軾在風雨之中獨自漫步吟詩長嘯,這種表現是何等地與眾不同!極富於浪漫色彩,透過這句,就把蘇軾鮮明獨特的個性一下子突現出來了。蘇軾的這一表現,使我們很自然地聯想起晉代著名詩人陶淵明,他在《歸去來辭》中寫道:“登東皋以舒嘯,臨清流而賦詩。”陶淵明要登上東邊的山崗放聲長嘯和麵對著清澈的溪流而寫作詩章的舉動和蘇軾上述表現何等相似!正是由於兩人性格和氣質的接近,所以蘇軾是那樣地欽佩和讚賞陶淵明。接下來的一句是:“竹杖芒鞋輕勝馬。”“芒鞋”是草鞋,可見作者這次出外郊遊是一身野服打扮,他手持竹杖,腳穿草鞋。在蘇軾看來這種打扮比起穿了官服騎著馬要強得多,這裡從一個側面,透露了作者一貫喜好自然、無拘無束的性格。在上片結束時,作者用了這麼一句:“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這是個不同凡響的驚人之筆!它畫龍點睛般地表現出了作者的胸懷、抱負,體現了全詩詞的中心思想。這句從字面上解釋,無非是說,“怕什麼呢,自己的一生就是披著蓑衣在風雨之中過來的,對此我早就習以為常、處之泰然了。”“任平生”三字是指平生飽經風雨,早已聽其自然的意思。當然,這裡的“風雨”,不僅是指自然界的風雨,更重要的是指政治上的風雨。古往今來,詩詩詞中的一些帶關鍵性的警句,往往是一語雙關或富於多方面的涵義,具有十分深廣的思想容量,經得住人們反覆的咀嚼和回味,能引起人們的深思。只要想想蘇公一生坎坷的遭遇,我們就能掂出這句的份量。確實如此,蘇軾所經受的政治上的風風雨雨實在太多了。他一生長期被貶在外,嚐盡了人世的艱辛。生活磨鍊了他的意志,他對來自各方面的打擊和挫折早已習以為常了。不驚恐、不退縮、任其自然,坦然處之。總之,“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非常形象地描畫出了蘇軾的氣度、胸襟以及對人生的態度,給了人們難以忘懷的印象。

  下片中,自然界情況發生了新的變化。換頭後的第一句:“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從“吹酒醒”三字中,可以看出,蘇軾是在帶有醉意的情況下出遊的。在被貶黃州期間,蘇軾處境艱險、內心苦悶,因此借酒澆愁就成了常事,有時竟喝得酩酊大醉,不省人事。“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是說經略帶寒意的春風一吹之後,酒醒了,這時身上微微地感到有些寒冷。緊接著來的是“山頭斜照卻相迎”一句,它寫出了自然界天氣變化之快,剛剛自己還在風雨中行進,現在迎著他的卻是山頭的斜陽了。自然界忽晴忽雨,變化不定;而政治舞臺上的晴雨表也是升沉不定。社會上政局猶如自然界的氣候一樣,變幻莫測。“回首向來蕭瑟處”,這裡的“蕭瑟處”,是指作者剛才遇雨的地方。天氣的突然放晴,引起了作者“回首向來蕭瑟處”的興趣,看看原來下雨的地方,現在又發生了什麼新的變化呢。全詩詞以“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作結束。這樣結束,初看似乎不太好理解,但仔細一琢磨就會感到這樣寫實在太好了。含蓄雋永,耐人尋味,發人深思。對此究竟應作怎樣的理解呢?有的解釋是這樣的:“政治場合的晴雨表是升沉不定的,不如歸去,做一個老百姓,不切實際地幻想著‘也無風雨也無晴’”。這樣的解釋當然也不失為一家之言,但似乎和前面的“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中所表現的情緒,以及蘇軾其人一貫的氣質並不太吻合。看來還不如作這樣的解釋為好:“回去,對我來說既沒有晴天也沒有雨天。”也即無所謂晴天、雨天。意思是晴天也好,雨天也好,對我說來都是無所謂的。這樣就同前面的“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是前後呼應的,透過這種寫法進一步強調了自己的心胸、志向以及對人生的態度,從而作者的個性也就表現得更鮮明瞭。

  總之,這首《定風波》透過生活中的一件平常小事——途中遇雨,借題發揮,表達了作者在種種打擊和挫折面前不退縮、不喪氣,坦然處之的曠達心境。作者巧妙地把自然界的風雨和政治變化中的風風雨雨聯絡起來,給人們以多方面的聯想,大大增強了詩詞的韻味。

  ──選自《歷代名篇賞析整合》,中國文聯出版公司1988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