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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經》愛情詩中的迴盪表情法

《詩經》愛情詩中的迴盪表情法

  《詩經》中的愛情詩篇在文學史上有著特殊地位,其情感的抒發有的直白,有的婉轉,風格迥異。不同的表情法使這些詩篇在抒情達意上意味深長。

  梁啟超的情感說在思想觀點、概念術語、理論方法上都具有鮮明的現代性,是20世紀中國現代美學思想的重要先導。[1]他在《中國韻文裡頭所表現的情感·第四講》中說:“這一回講的,我也起他一個名,叫做“迴盪的表情法”;是一種極濃厚的情感蟠結在胸中,像春蠶抽絲一般把他抽出來。”這種表情法所表達的情感熱烈真切,有相當的時間經過,使得數種情感交錯糾結起來,成為網形的性質。迴盪表情法下分為四類:螺旋式、引曼式、吞嚥式、堆壘式(形象化即為“語無倫次”的表情法,在《詩經》愛情詩中並未體現)。正是這種並不直白,並不突兀,多為曲線式、多角式的表情法,將《詩經》中眾多愛情詩的情感豐富表露,留給後世無盡的美感和感懷。在這裡,將從迴盪表情法的螺旋式、引曼式、吞嚥式三個具體分類進行解析。

  (一)詩經愛情詩中螺旋式——層層深入的表情法

  螺旋式的表情法,即情感表達由淺及深,一層深過一層,情感極溫極濃,像用深深的刀痕刻鏤在字句上。詩經愛情詩中螺旋式的表情法使用相對其他表情法較多,比如《周南·關雎》《王風·采葛》《召南·摽有梅》《召南·江有汜》《鄭風·將仲子》《鄭風·風雨》《邶風·擊鼓》等。在此以《周南·關雎》為例說明。

  《周南·關雎》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 君子好逑。

  參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輾轉反側。

  參差荇菜,左右采之。 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參差荇菜, 左右毛之。窈窕淑女,鐘鼓樂之。

  《詩序》說:《關雎》,后妃之德也。[2]旨在歌詠后妃之德。而聞一多在《風詩類鈔》中認為“《關雎》,女子採荇於河濱,君子見而悅之。”[3]筆者偏向於聞一多的解釋,認為這是一首青年男子表達對淑女愛慕之情的戀歌。第一節描寫男子在河邊邂逅了採摘荇菜的女子,併為姑娘的勤勞、美貌和嫻靜而動心,從而引起“君子好逑”的愛慕情感和追求願望。繼而男子大膽追求,不想卻求之不得,因而朝思夜想,輾轉反側難以入睡。緊接著這種愛慕的情感更進一步,男子假想與女子在一起,並以琴瑟之音與之為友。末句“鐘鼓樂之”,鐘鼓屬大典之樂,用於莊嚴、隆重、歡樂、熱烈的場合。人生最大的歡樂慶典,莫過於婚禮。男子對窈窕淑女痴狂到假想婚嫁的歡樂場景,可見其愛慕情感之深。

  第1、2、3節重在寫男子的行為動作,因女子的吸引而追求、日思夜想;4、5節重在寫男子的心理,男子對女子的愛戀幾乎到達痴狂的境地,並且情感昇華到想要與女子喜結連理。孔子曾贊《關雎》曰:“樂而不淫,哀而不傷。”男子對女子的追求和愛意由淺及深,層層深入,將古人對自由愛情生活的嚮往和大膽追求淋漓盡致的表現出來。

  (二)詩經愛情詩中引曼式——長言詠歎的表情法

  引曼式表情法,是指胸中有種寫不出來的情緒,索性不寫了,只是咬著牙齦長言永嘆一番,便覺得一往情深,活現在字句上。就是透過長言詠歎,把一往深情活現於文句之上。用這種表情法的詩篇有,《周南·漢廣》《衛風·木瓜》《殷其雷》等,在此以《周南·漢廣》為例說明。

  《周南·漢廣》

  南有喬木,不可休思;漢有遊女,不可求思。

  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翹翹錯薪,言刈其楚;之子于歸,言秣其馬。

  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翹翹錯薪,言刈其蔞;之子于歸,言秣其駒。

  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全詩以“南有喬木”起興,引出抒情主人公一位青年樵夫,進而詩篇傾訴的物件出現。樵夫鍾情於這位美麗的姑娘,一句“不可求思”打破了所有美麗的願望。第三、三兩章一再地描繪了男子痴情的幻境:那個女子如果來嫁我,快將轅馬喂個飽;那個女子如果來嫁我,快飼馬駒駕車迎。然而幻境終要破滅,男子的愛慕終是“可望而不可及”,重章疊唱的“不可泳思,不可方思”,反映了男子瞻望難及、情絲纏繞、希望破滅的悵惘和失落。

  本詩所寫的內容和《國風·秦風·蒹葭》頗為相似,皆是寫了傾慕之人在彼岸,可遠望而不可近距離的觸碰。不同的`是《蒹葭》所描繪的意境空靈飄渺,情感也變得飄然虛化;《漢廣》重在寫實,情感較之更明確更熱烈。男子對遊女的愛慕無果,從希望到失望,從幻想到幻滅,情感跌宕、曲折而複雜。於此,全詩大部篇幅都給了樵夫的一唱三嘆,把內心的深情躍然呈現在紙上。正如方玉潤評“漢廣”三章疊唱,一字不易,所謂“一唱三嘆有遺音”者矣。[4]

  (三)詩經愛情詩中吞嚥式——哽咽難言的表情法

  梁啟超在《中國韻文裡頭所表現的情感》裡以《鴇羽》為例指出“他們在飲恨的狀態底下,情感才發洩到喉嚨,又咽回肚子裡去了。所以音節很短促,若斷若續。”筆者所理解的吞嚥式的表情法,便是說情感達到極致,淤積在心裡,想要說卻總是難以說出口。這是情感在悲痛或是激憤之至時,哽咽難言的表露,多用來抒發深沉的悲痛、強烈的怨恨。這類詩有《唐風·葛生》《邶風·柏舟》《衛風·氓》(《氓》詩中後半節體現較為明顯)等,以《邶風·柏舟》為例說明。

  《邶風·柏舟》

  泛彼柏舟,亦泛其流。耿耿不寐,如有隱憂。微我無酒,以敖以遊。

  我心匪鑑,不可以茹。亦有兄弟,不可以據。薄言往訴,逢彼之怒。

  我心匪石,不可轉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威儀棣棣,不可選也。

  憂心悄悄,慍於群小。覯閔既多,受侮不少。靜言思之,寤闢有摽。   日居月諸,胡迭而微?心之憂矣,如匪浣衣。靜言思之,不能奮飛。

  梁啟超在《中國韻文裡頭所表現的情感》中指出《邶風·柏舟》中體現了吞嚥式的表情法,“那《柏舟》篇,大約是一位女子受了家庭的壓迫,有冤無處訴,都是表一種極不自由的情感。他的表情法,和前頭那三首(指鴟鴞、小弁、黍離)都不同:他們(加《鴇羽》篇)在飲恨的狀態底下,情感才發洩到喉嚨,又咽回肚子裡去了。所以音節很短促,若斷若續,若用曼聲長謠的方式寫這種情感便不對。”對於本篇的理解,朱熹《詩集傳》說“婦人不得於其失,故以柏舟自比。”聞一多《風類詩抄》說:“嫡見辱於眾妾。”[5]歷代評論者多認為這首詩旨在寫一位夫人受丈夫冷遇,遭其他妾庶欺侮,抒發怨苦和憤恨。

  首章以“泛彼柏舟,亦泛其流”起興,以柏舟作比,柏木做的舟堅牢結實,卻漂盪水中,無所依傍。這裡用以比喻女子飄搖不定的心境。女子也因此“耿耿不寐,如有隱憂”。飲酒本可替人解憂,獨此“隱憂”非飲酒所能解,亦非遨遊所能避,足見憂痛至深而難銷。次章緊承上一章,這無以排解的憂愁無人分擔,女子逆來順受,想尋找傾訴的物件一吐為快,首先想到的便是兄弟,卻是“不可以據”。勉強前往,又“逢彼之怒”,舊愁未吐,又添新恨,心中的苦痛既不能含茹,又不能傾訴。第三章是反躬自省之詞。前四句用比喻來說明自己雖然無以銷愁,但也要有堅貞之志,不能屈服於人。“威儀棣棣。不可選也”,雖不容於人,但一定要保持自己的尊嚴,決不屈撓退讓。 然而主人公勢單力薄,終無力反抗他人的欺侮“覯閔既多,受侮不少”中滿腹辛酸。末章 “日居月諸,胡迭而微”,於無可奈何之際,把目標轉向日月。女子怨日月的微晦不明,其實是因為女子的憂痛太深,以至於日月失其光輝。女子內心幽怨重重,無以消解,出語“如怨如慕,如泣如訴”,這種深重的憂憤和怨恨,因為丈夫的冷落,兄弟的漠視,妾庶的輕侮而鬱結在心裡,讓人感同身受。

  綜上所述,《詩經》中的愛情詩裡廣泛運用了迴盪表情法,借螺旋式表情法、引曼式表情法、吞嚥式表情法,或是歌詠了我國古代人民對純真愛情、對婚戀的美好向往;或是抒發了對戀人始亂終棄的怨恨;或是吟唱了濃郁的離愁別緒等。情感表達濃郁而感人至深,並且以能夠產生非凡的共鳴影響著一代又一代華夏子孫,讓我們有著新的啟迪,新的感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