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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氏吟誦與關中方言散文

霍氏吟誦與關中方言散文

  正當我們研究關中方言與秦域文化關係的時候,喜獲霍松林先生《月夜》吟誦調的錄音。聽來簡單,似乎平常,或者說只是即興吟誦的自然而為,並不起眼,實則是一首內涵豐富、很有詩韻學術價值的吟誦藝術資料,不可小視。

  這個吟誦調,無疑是他從父輩那裡聽來、學來的,雖然只是教育承傳(心傳口授)的一隅,但這樣的承傳,卻有著更深一層的積極意義。

  這是我們在為先生吟誦調記譜中得來的一點感悟(見霍松林吟誦《月夜》曲譜寒雷義燕記譜整理)。

  就一位國學大師而言,他不僅是一位博學多能、滿腹經綸的學者,教授,而且更重要的是,他是一位繼承、傳遞中國古代傳統文化的實實在在的傳承人。不只是知識的上下承傳,還有包括古詩吟誦藝術在內的口傳心授的教育承傳。

  在中國古代,以孔子為代表的教育家,在講授詩歌、詩學的詩教中,特別重視詩教與樂教的緊密結合。此所謂“絃歌”的緣起。這是一個了不起的教育創造!即使在今天,也應該大力倡導。這是由於,自古到今,詩、歌、樂總是密不可分的。

  按作詩的要求,必須用詞簡練,節奏分明,字句排列,大致整齊,而且語尾字,一定要講究押韻,這就是詩歌音樂性之所在。這種文學形式,不是文人的憑空創造,而是從民歌的歌唱性中學來的,是從兩三千年前的《詩經》、《樂府》承傳而來的。這也是許多唐詩、宋詞、元曲被應用於“歌唱藝術”中的的“源”和“根”。

  以此來審視霍松林先生對唐詩的吟誦之調,就有了對詩歌“索根探源”的依據和更深一層的意義了。

  這裡有一個詩歌與語言的關係問題。可以這樣說,歌唱性的詩歌,是用語言來表達的,而其歌唱性,卻源於歌唱人所運用的方言。所謂對詩的“吟”,“誦”,“唱”,只不過是“吟”,“誦”,“唱”者對自己所運用的語言(方言)的語音、聲調誇張與藝術加工而已。

  我們多次講過,作為交際工具的方言,是該方言區一切民間文藝的基礎。秦腔的基礎方言,是關中話;豫劇的基礎方言是河南話。京劇、晉劇、川劇、越劇、粵劇,都是以當地方言為基礎的,毫無例外。

  現在,我們聽聽霍先生的《月夜》吟誦調,是以哪個方言為基礎的呢?多數聽者會明確回答:關中方言!

  對啦,沒錯!

  我們所記錄的這個吟誦調,從本質上講,是忠實於霍先生的原始錄音的。只是把霍先生的吟誦,按旋律、節奏要求,更加規整化和音樂化了。

  為了使其兩相緊密對照,能有一個聽覺上的連續感,經測音,採用了他用關中方言的自然音高(E調)記譜、打曲,加了過門,放慢了速度。如果仔細聆聽,你一定會聽出它那“似曾相識”的關中秦腔、迷胡、勸善和類似《繡荷包》《四六曲》的味道來的。對用慣、聽慣關中話的陝、甘(隴東)人來說,自然就有了“鄉里鄉親”的親切感。

  何以如此?就是源於他的吟誦調,是來自關中方言。

  今夜鄜州月,閨中只獨看。遙憐小兒女,未解憶長安。

  香霧雲鬢溼,清輝玉臂寒。何時倚虛幌,雙照淚痕幹。

  對杜甫這首《月夜》詩,各地(如北京、河南、四川、廣東)讀者,會有用各地方言吟誦的不同的音響效果和韻味。如北京味,河南味,四川味,廣東味是也,但經霍先生一讀,就是陝西關中味的了。

  霍先生雖是甘肅天水人,但當地的方言卻屬於自古形成的秦域關中語系,即源自隴東的涇渭流域的關中方言。與這一帶方言相應的秦腔、民歌小調、曲子、隴東道情等,亦與今陝西關中的同類演藝藝術想通或相溶。可見,方言對同一方言區民間藝術的影響,是何等之烈!

  這便是霍先生吟誦調的方言基礎。

  比起普通話,關中話與普通話,調類相同,而調值有異。其對應規律是:

  普通話的陽平聲與關中話的陽平聲相同或相近,而其他三聲則相異並大相徑庭。關中話的陰平,讀低平調,近似於普通話的上聲調;關中話的上聲調,讀高降調,近似於普通話的去聲調;關中話的去聲調,讀高平調,相當於普通話的陰平調。

  如用關中話來讀普通話,“陰、陽、賞、去”四個字,猶如關中話裡的“印、陽、商、取”。

  “今夜鄜州月”句,用關中話,各應讀陰平(今),去聲(夜),陰平(鄜),陰平(州),陰平(月)。但需要提及的是這個句尾的“月”字,它在普通話中,是讀去聲(仄聲)的,但在關中話裡卻讀的是陰平聲。這是此詩首聯中最相異的字調。從語調或音樂旋律走向上來看,說關中話的霍先生,只能用把它讀成低降調的陰平聲了。

  最典型的例子,是第四聯的“未解憶長安”句。“未解憶”三字全是仄聲(各為去聲,上聲,去聲),而“長安”二字則全為平聲(各為陽平,陰平)。其旋律,自然是“下行”的樂句了(見所記曲譜)。

  無需多言細論,僅此即可看出和聽出它那濃郁的關中韻味來。

  透過對先生吟誦調的記譜,我們悟出了這個古老吟誦調的學術價值是:

  其一,他是用古老的.關中方言及其語調吟誦的,故頗有漢語考古學的價值。

  杜甫說:“回首可憐歌舞地,秦中自古帝王州。”前輩學者齊如山說:“風從西邊來。”還有學者認為關中方言,就是周、秦、漢、唐時期的官話,許多古詩,若用關中話來讀,才是協韻的。凡此,皆可透過類似霍先生的吟誦調去考察。

  其二,吟誦是語言的表達、修飾與誇張,其語調的音樂性,非常顯明。對研究方言與民間音樂的關係,很有價值。

  其三,吟誦詩歌,總是要表達詩歌的思想感情的,總是依語亦依情的,它雖然只是依語達情的一種即興吟唱,但總是寓情於中的,因此,就具有自然作曲的含義,故此吟誦調,有著音樂學的研究價值。

  其四,中國地域廣闊,方言很多,各地民俗,不盡相同,而操著各種方言表達各地、各民族人民生活的場景,是異彩紛呈的。其語言的語音、詞彙、語法不僅非常豐富,而且在表達喜、怒、哀、樂等各種情感方面,也是千變萬化的。這就為透過詩歌和以詩歌為催化劑的戲劇、曲藝、影視等形式反映不同地域、不同題材、不同風格、色彩的藝術創造,開闊了視野,開闢了無限廣闊的新天地。就此而言,其吟誦形式對深層次的美學研究有著積極的借鑑價值。

  人們都說,民歌很美。美在何處?其美之源何在?不妨從霍先生的吟誦調裡去得到某些啟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