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爬格子的最初歲月散文

爬格子的最初歲月散文

  每一年,當落葉紛飛的時節到來之際,我就掏弄起家中的木書箱子,然後打裡面取珍寶似地取出一張深藏著的墨筆字聯.確切地說,那是一副詩聯。我這時會鄭重地展開白紙墨字的詩聯,欣賞古董一般觀賞它的體貌特徵,隨著這無聲勝有聲的字跡呼喚,我的腦際間便蕩塵起往昔的一段青春歲月……

  那一年,經社會招工,我成為了一名火力發電廠的工人。當時,作為一名遠離家鄉,工作在異地的獨身青年,吃在食堂,住在公寓。業餘時間乾巴巴的,無事可做。這種情形下,我便迷戀上了詩歌。常常執筆鋪紙煞有介事地塗鴉寫詩。老天曉得,那出自筆端的幼稚作品算不算詩。反正,膽大妄為的我,沒少給編輯部投稿子。結果呢,照例是泥牛入海,有去無回。心灰意冷過多次,但痴心不死,一有空仍就如無頭蒼蠅般瞎寫亂撞,希圖有朝一日,能象雞下蛋那樣,下出一篇鉛字作品。

  一天中午,在廠食堂打飯。我見賣飯視窗人頭攢動擁擠不堪。不願受那份夾板氣,乾脆躲到一個角落裡,打算人頭稀冷之後,再到賣飯口打飯。於是,我坐在一張圓圓的大桌前,掏出小筆記本,刷刷刷地寫起了胸中剛孕育出的一首詩歌。我正寫得入神,忽然打桌的對面傳來嘰嘰咕咕的笑聲。抬頭觀瞧,發覺是同車間的幾位女工們正嘀咕著什麼。順著她們的目光,不難猜定,她們正談論著我呢。其中一位年紀稍大的青年女工衝我半開玩笑地說:“你這個書呆子,整天描呀寫呀,也不見有什麼發表。喂,你到底得過稿費沒有啊?”我被問得不好意思,只好自嘲道:“稿費一分沒得著,倒是搭了不少稿紙,我是個沒用的廢物……”聽了我的表白,女工們銀鈴般的笑聲更脆亮了,引得一些職工把目光投向這邊來。我感覺面膛發燒,手中的筆也不知怎麼握合適。這時,她們當中一位秀髮飄逸,衣著筆挺的窈窕女子,衝我綻放著微笑說:“不好意思,剛才偷看了你寫的東西,其實很不錯嗎!”“是嗎?過獎了。”我回敬道。心裡揣不清她是真誇讚還安慰。“這樣吧,把你的作品擱我這,找時間我給你發表。”她的言語堅決令我摸不著頭腦,那秋水波動的大眼睛,彷彿不攙雜半點玩笑色彩。

  第二天一上班,距車間辦公樓老遠處,就瞧見幾位同班的工友們圍聚在每週一期的黑板前,他們扭頭髮現我走來,便大聲嚷開:“哎!何詩人,快走兩步,你的大作上板報了。”我急忙三步並兩步地走上前,只見黑板的左端——車間文藝宣傳欄內,一排排娟秀的藍粉筆字型映入眼簾。那字跡撥出的內容,正是我描繪的工人們揮汗勞動的一個剪影,旁邊還有人大聲地朗誦起來,不禁使我激情澎湃……

  擰螺絲

  粗壯的胳膊上肌肉緊繃,

  鐵鉗般的十指扣緊了扳柄。

  所有的力量在手上集聚,

  敬業的真情在心中升騰。

  指縫間跳躍火熱的激情,

  飛出去便是激躍的雷霆。

  叮叮噹噹的鋼鐵碰擊,

  奏成了偉大的交響合鳴。

  手上有汗的鹹澀,

  心中有血的衝澎,

  一齊化作那生產指標的紅箭,

  保質保量朝最短工期飛行。

  啊!藍天上銀鷹翱翔展翅,

  碧波中巨輪破浪遠行,

  鋼軌上煤車迅猛飛跑,

  工廠內機組運轉轟鳴。

  向時間要效益,

  與工期搶收成。

  擰出裝置的安全牢靠,

  擰出機器的穩定執行。

  讓源源不竭的電能

  淌進城鄉的廣袤大地,

  去染亮萬眾家庭。

  在末端作者的落款處,工整地寫著我的名字……

  甭問,準是那位留下我筆記的女工抄寫的。原來她所說的“發表”就是這麼回事啊!後來,我才得知,她就是我們車間的團支部書記兼宣傳委員——娟。娟後來將我那“詩集本”重新抄錄並整理了一下,一有空就跑到車間的板報宣傳欄內給我“發表”。這使我即感激又不安。畢竟自己的詩句稚嫩,總怕別人笑話。娟呢,看出了我的心態,就寬慰我說,一個業餘作者,能寫出這檔次的詩,已經很優秀了。笑話你的人,還寫不出來呢,那種人也沒資格品頭論足。經她這麼一開導,我也就釋然了。

  這年年底,為活躍職工業餘文化生活,廠工會組織了多項娛樂活動。如書法、繪畫、乒乓球、象棋等競技專案,爭芳鬥豔。我呢,在象棋上是出類拔萃的一流高手,就申報了象棋比賽。開賽那天,外面的世界飛雪瀰漫,賽棋室裡卻如火如荼。一對對選手捉對撕殺,楚河兩岸狼煙四起,棋枰方寸鏗鏘作聲。許多旁觀者引頸觀瞧,有時急得直搓手,就是不敢吭出半聲。從上午一直酣戰到黃昏,最終,我過五關、斬六將,以金身不敗的戰績奪得了象棋賽冠軍。在當晚的頒獎儀式上,廠工會主席和娟分別為前八名棋手頒獎。我獲得了一張金絨亮面的大毯子,心裡很覺春風得意。那位廠工會主席是個禿頂泛光的老頭,我們相識卻不夠熟悉。頒獎剛結束,他就拍著我的肩膀笑咪咪道:“小夥子,有詩才也有棋才嘛!”“哪裡,僥倖!”我笨嘴拙腮地謙虛。覺察他的眼神還有話要繼續說。“不過,我這個人很較真,不親眼見證的東西,我是不會認定的。”我被這話搞得雲裡霧裡。他接著說:“今天,親眼目睹了你的棋藝,我才認定你是棋王。可是我並沒有親眼見過你作詩。雖說過去看過你幾首詩歌,可我就懷疑,這東西是不是你寫出來的?”他的眼神伴隨語言射出一股咄人的光。“要排除我的懷疑,今兒個你務必當場作首詩,讓我檢驗一下你的.真才實料。”“啊!”讓我當場作詩!我有點發毛。隨即,工會主席衝一旁的娟一努下巴,娟就在桌上展開一張白宣紙,一瓶墨汁、一支毛筆置於桌上。工會主席衝著我,又象是衝著大家,亮著嗓門說:“小娟是咱廠的書法冠軍,小何你是象棋冠軍,又是優秀詩人,我想讓你們的技藝來個珠聯壁合。由你當場賦詩,娟就筆墨揮毫,把你的詩句揮灑在這宣紙上,讓咱大夥一睹為快,大夥看中不中?”“同意——”工會主席的話立時贏得了滿堂喝彩!“不行,不行。我的詩太臭了,登不上大雅之堂。”我連連推脫。“非你莫屬了,別跟我講條件。”禿頂老頭用指頭頻頻點著我毫不相讓。“今天,你要是拒絕,以後你的詩歌可就別在廣播裡露臉了。”經他這麼一說,才想起娟為了我的作品能創出點知名度,隔三差五把我的詩稿送到廠工會去,這麼一來,我的詩歌就在俱樂部的大喇叭裡廣而告知地播出來,贏得過聽眾們的認可。我因此享受了點榮譽感。此刻,大夥給我掌聲鼓勵,娟的眼神也洋溢著信任和期待。我頓感周身的血液將要沸騰。“喝出去了!”我暗咬牙關。不能給自己辛苦爭得的榮譽丟臉,不能辜負娟對我平時的付出。我抬眼對禿頂老頭說:“主席,那我就當庭獻醜了,你出題吧!”“好!年輕人就該爽快。”接著,禿頂老頭不慌不忙道:“今兒個是下棋的日子,咱們就以象棋對弈的競賽場面為主題,編一首搏殺象棋的詩來……給你三分鐘時間,把詩句說出口,否則超時無效。”他的話音一落,眾人都低頭瞧腕上的表,開始為我計時。“好吧!”我應吮一聲,隨即倒背雙手,在大廳中央來回踱步,胸中快速搜尋感覺,一縷縷靈光在胸中碰撞醞釀……

  我腦子裡先是閃過以七言律詩做格式。開句的內容,我立馬想到一句棋彥:棋雖小道,易學難精。好!頭句有了。接著,我就想:棋枰如戰場,運子如用兵。兵無常勢、水無常形,隨機應變把握戰機。好了!於是第二句我也成竹在胸。然後呢?我盤算著應分別以車、馬、炮為雕琢物件,描述它們各自的運子規則,各用一句詩表達出來……最後收尾呢?象棋高手那調兵譴將勝券在握的風度,不亞於諸葛軍師羽扇綸巾指點江山的風采?於是,剛到三分鐘,我的詩句便了然胸中。我趁著靈光閃動之際,脫口抑揚頓挫吟頌起來:

  象棋易學卻難精,妙著神勢巧自生。

  十里山河馳駿馬,隔河飛炮摧眾城。

  神車縱橫衝要塞,出奇制勝破雄兵。

  運籌帷幄千里外,指點江山掌握中。

  我這邊一字一頓的吟詩,娟那邊筆走龍蛇地寫詩。我們默契著步調。當我把詩句吟頌完畢,娟的生花妙筆也紙上收鋒。頓時,滿堂譁然一片,隨即掌聲迭起……工會主席笑吟吟地拍著我的肩膀道:“嘿!好詩!果然真材實料。”隨即,他拿起娟寫成的書法字聯,觀賞一番,遞到我跟前,讚歎地說:“好書法!神來之筆啊!這張詩聯很有紀念意義,就贈送給你了,也算我借花獻佛了……”從此,我獲得了一張珍貴的詩意書法字聯。

  這年的金秋十月,我趕回家鄉探親,足足呆了一整月。當我搭乘火車再度返回工廠所在地時,看到的已是落葉鋪滿地,枝頭殘葉枯的景象了。我剛一上班,工友們便遞來了一本電力期刊給我看。在書刊的文藝作品欄目內,赫然登載著我的一首篇幅較長的詩歌。落款清晰地鉛印著我的名字。啊!我的作品終於刊登了,我的文章變成鉛字了。我的興奮之心難以掩飾。工友們告訴我,在我探親期間,系統徵辦了一場文藝徵文大賽。歡迎電力職工踴躍投稿。由於我當時身在家鄉,無法聯絡上我,所以,對這一活動渾然不知。娟在單位很替我著急。好在她手裡存有幾篇我的詩稿,於是,她便用稿紙工工整整抄錄了幾份,寄向徵文賽區……後來,我的這首詩幸運榮獲了二等獎,並給我寄來了一張榮譽證書……啊!我該怎樣謝謝娟呢?我當時緊抓住工友的手,詢問娟在哪裡?可工友們沉默了,鬱郁地告訴我娟已經調走了。娟的父母年邁多病,為了照顧雙親,她去了南方……我的眼眶唰地溢位淚來,一股悵然若失的情感衝擊著胸口……自那以後,再也沒得到過娟的音訊。

  二十年過去了,娟,你在他鄉還好嗎?你的婚姻、事業幸福嗎?感謝你當年的鼓勵和幫助,使我走出了精神上的困頓。用一句歌詞裡的話替代我的心緒:謝謝你給我的愛,伴我走過那個年代。每當落葉紛飛的季節,我的心頭總油然生起一股鬱郁的思念。為排解這種悵然,我就翻弄書箱,小心翼翼地取出那副書法詩聯,來睹物思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