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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池詩和遠方優美散文

魚池詩和遠方優美散文

  在我家院子裡,那個靠西北角的地方有一個魚池,用磚砌的,裡外刷的都是水泥,有點漏。若干年來,彷彿越來越漏了,平日裡,池腳下的地面上,總是溼漉漉的一小片。好在終究漏得還不是很嚴重,決不至於漏到每天要加水的程度,所以,儘管有時候也很想把它修一修,但修水池很有點麻煩,加之池子裡的魚一時也沒有別的地方可以寄養,於是這事就一直拖下來了。不過,這魚池早晚都得修一修。

  魚池約有四張八仙桌那般大小,很淺,水滿的時候剛能過膝。形狀是很規則的方形,南北向的尺寸比東西向略大一點。池壁的頂沿上鋪了長條形的小瓷磚,墨綠色的,閒來無事想要看看魚的時候,很可以在那上面小坐一會。但到這個地方來坐的人畢竟很少,許多人即使來看魚也總喜歡站在那裡看,不肯坐下來,所以那池沿上總歸還是空著的時候多。後來就在那上面放了幾盆不成形的小盆花,有秀俏的南天竺、有肥厚的寶石花、有彩色的花辣椒,以及象蘭葉一般的驅蚊草……這些小花草在這一池不大的水光的照映下,倒也有那麼一點“臨水自照”的意味呢。

  池子裡面被分成兩半,靠南的一邊小一點,北邊大一點。之所以要分成兩半,是因為建造之初曾經打算在較小的一邊種一叢荷花的,連泥都填好了。但後來荷花沒有種成,倒種了一叢睡蓮。頭兩年,睡蓮開得很好,月白色的花瓣,鵝黃色的蕊子,給人以素潔純真,嬌而不豔,嫵而不媚的印象,真正是“可遠觀而不可褻玩也”。

  但好景不長,大概是蓮根太過發達了的緣故吧,幾年以後,每每都只見滿池洶湧的蓮葉而不見有蓮花開放。而睡蓮終究不比荷花,它的葉子毫無“亭亭淨直”的身姿,因此,如果不開花,光憑那挨挨擠擠的蓮葉,幾乎跟早年野池塘裡的水葫蘆差仿不多,並沒有什麼可供觀瞻的價值。並且,蓮葉過於茂密以後,那些小魚兒整天都躲在葉叢裡不肯出來,很影響看魚的樂趣,到後來,就不得不把那半池蓮花全部連根帶泥清掉了,只留下小小的兩芽,種在兩個粗瓷花缽裡,照例沉在水底下。從那以後,這兩盆睡蓮倒一直開得很好,蓮葉也不至於鋪滿水面而影響看魚。只不過每過兩年就要把它們從水裡撈出來,將擠滿了盆子的根塊切掉一大半,要不然,那盆子就顯得太小了。

  除出睡蓮以外,池子裡還有一群大小不一的錦鯉,有紅的,有白的,有半紅半白的,尾巴都拖得很長。最大的幾條,連頭到尾有半尺多了,而最小的幾條卻只有兩寸不到,那都是大魚們下的崽!這一池錦鯉養了四年多了,它們的膽子都已經很大,一點都不怕人。不僅不怕人,有時候還很會討人的歡心。比方說,每當我站到池子邊上去時,它們就會聚集到離我最近的地方,毫無秩序地嬉戲轉圈,意思就是希望我能給它們喂一點鉰料下去,好滿足它們“永不滿足”的饞嘴。有時候,我伸出一隻手探到水裡去,它們就像一群淘氣鬼似地來糾纏我的手,有幾條膽子特別大的,竟會很調皮地鑽到我的手心裡來。等我把手輕輕一握,想要捉住它們時,它們便極靈動地把那華麗的身子一扭,用那天鵝絨一般的長尾在我手心上輕捷地一掃,閃電般地逃走了,真有點賣弄風情的味道!

  在養這一批魚兒以前,我在池子裡先後養過兩次魚。最早時養的是金魚。在當時,我想,金魚好看,紅的、白的、花的、黑的都有,不光品種多,身體形態也格外的奇異,於是就趁著鎮上趕廟會的時候買了十多條金魚。沒想到的是金魚極難養,不到半個月時間,所有金魚就全部死光了,連一條都沒有剩下,我心裡因此而很不得勁。而鎮上廟會一年只一次,有時候我還不一定趕得上,所以中間有一段時間,那池子裡只養了幾條從池塘裡釣來的小毛魚,以及父親從田裡捉來的很細的黃蟮。

  後來,終於又碰上一次趕集了,我於是又去買魚苗。因為有過一次教訓,便事先問賣魚的老闆:

  “養金魚有什麼奧妙?”

  “你養在什麼地方?”老闆反問我。

  “養在池子裡。”

  “那就不要買金魚。”

  “為什麼?”

  “金魚不好養,養在池子裡,基本上沒有活的可能。”

  “為什麼?”

  “不為什麼,就是不好養。”

  “那你說該養什麼魚?”

  老闆指著大盆子裡的錦鯉對我說。“錦鯉。”

  “錦鯉就一定養得活嗎?”

  “總歸比金魚好養得多,至於一定不一定,這個誰也不敢做保證的。”

  老闆的話雖然很油滑,但仔細想來倒也有它的道理,魚能不能養活,確實沒有人敢保證的。然而我還是很迫切地想要買幾條魚回去養養的,要不然,真有點對不住那個池子了。為了保險起見,就只買了五六條。後來的事實證明,錦鯉確實比金魚好養得多,不但成活率極高,還不挑嘴,就算餵它們隔夜的冷飯,也照樣吃得津津有味。

  但事情實在很可惜,由於缺乏經驗,這一批魚最後還是全部死掉了,原因是池子太淺,位置又正好在西北角上,到了冬天,特別是三九天的時候,凜冽的北風毫無遮攔地吹在池子裡,水面上都結了一層冰。由於沒有采取任何措施,可憐的小魚兒一夜之間全部凍死了。正因為魚兒是因為這樣的原因而死去的,所以這一次我的心裡比上一次更不得勁。

  現在池子裡的那一批魚是四年前養下的,當時買來的時候是十八條,每條只有一寸長。頭一個星期裡死了兩條,剩下的十六條倒全部活下來了。不僅自己活下來了,並且,等到各自長到一定的個頭後,還每年都下幾條小魚崽,於是這魚就慢慢多起來,到現在已經有二十四五條了。為了防止魚兒被凍死,自從為一批魚養下去後,每到冬天最冷的那段時間裡,我們都會在池子上用木板蓋起來,這樣魚兒就可以安全地過冬了。

  按理,魚下崽應該是先下魚子的,再由魚子變成小魚崽。而慣常的印象中,魚兒下子總不可能一次只下一個兩個吧,該是成批成批地下才對。可是,我家所養的錦鯉卻完全不按常理,我們幾乎完全看不到它們什麼時候下了子了,而水池裡卻往往在某個時候出其不意地多出了一條或者兩條細小如米粒般的小錦鯉來。小魚兒剛剛出來時全是黑色的,根本看不出那種鮮麗的色彩,隨著一天一天的長大,這才慢慢顯出了或紅或白,或半紅半白的膚色,沒有一點規律可遁。這真讓人覺得很奇怪——這麼多的魚,怎麼每次只下一條兩條崽呢?但奇怪之餘,終究還是欣喜的成份多一些,因為這池子裡的錦鯉隨著小魚崽一條一條地到來,它們的家族也就年復一年地壯大起來了。

  家鄉有一個以瀑布而著名的風景區叫作五洩,我一直不曾去過。直到今年夏天裡的某一天才終於去了一趟。說實話,五洩的風景其實很一般,山是普通的山,毫無險要之處,水也是普通的水,談不上如何的秀麗,就連那幾道連環的瀑布也幾乎沒有什麼特色可言,不論氣勢還是情狀都很平常。尤其是水流很小,以至於景區裡的好幾條山澗都處在半乾的地步中,所以留給我的印象很平淡。

  不過這些半乾的山澗裡倒有一種極漂亮的小魚兒,名字彷彿叫作什麼“小石板魚”,個頭很小,最大的不過一指,最小的則很不好形容,細長細長的,大概比針尖大不了多少。但不管是大是小,它們的身上一律長著一道一道很均勻的黑色斑紋,在銀白的底色的映襯下,真好看得很!

  我曾經在江西婺源縣的一個峽谷裡見到過這種小魚兒。就在第一眼見到這種魚兒的時候,心裡就起了一種想要弄幾條到家裡去養的願望,無奈那個地方太遠了,也就只好作罷。如今在離家不遠的景區裡重又見到同樣的魚兒,內心裡的願望無疑比起先前的時候就更加迫切了。儘管景區裡有規定,不允許遊客捉溪澗裡的小魚,當然我也知道象這樣的規定是不應當去違犯的。然而心裡那點不爭氣的頑性實在太強烈了一點,所以終於沒有控制住行動,於是就在一個不容易被人看到的偏僻的小潭裡,用塑膠袋偷偷地捉了六條,藏在一隻礦泉水瓶子裡帶回了家。

  那六條偷來的小石板魚都極小,小得幾乎沒法用手捉拿它們,因為稍大一點的魚就已變得很狡猾,只要略微有一點動靜就很油滑地鑽到水底下的石頭縫裡去了,沒有專用的工具是不可能捉到它們的。然而,有這麼小小的六條也足夠令人滿足了,名正言順的東西還得講究個分寸呢,何況這是偷來的玩意兒。

  回到家裡後,小石板魚自然被放養到那個小小的水池裡去,跟那批錦鯉一樣,用鴨飼料餵養它們。起初時,我還擔心會不會養不活,尤其擔心那一大群錦鯉要“欺生”,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把它們當成點心吃掉了也沒準。因為在我的印象當中,這群錦鯉是很有點兇猛的,我曾經親眼看見它們活生生地啄出了同樣養在池子裡的螺螄的肉!

  好在皇天終於沒有辜負我這個“有心人”,一個多月以後,當我再次回到家裡,到水池邊上去看魚的時候,驚訝地發現,經過這並不算長的一段時間下來,那六條小石板魚不但一條都沒有少去,並且都已經瘋長到有橄欖核一般大小了。要知道,就我所見過的小石板魚來說,最大的也就兩個橄欖核那般個頭。看來,它們很習慣於這個新的環境和“衣食無憂”的生活。只不過它們與那群錦鯉好象尚沒有建立起絲毫的感情來,都各自為營,大有老死不相往來的`架勢哩!然而這又有什麼關係呢?只要它們能夠相安無事地生活在這一方小小的水域裡,不相往來就不相往來吧。只希望這六條小小的石板魚也能象那些錦鯉一樣,什麼時候能下出幾條小魚崽來,讓它們的家族也更加壯大一點才好。

  我是一個常年在外謀生的人,住家的日子並不多,加之天生一副懶散的性格,所以,偶爾回去小住幾天時,消磨在這小小魚池裡的時間並不算少。閒來無事時,總是不由自主地會走到池子邊上去,懷著一種永不厭倦的態度,饒有興味地看水面上蓮花開閉,看水底下游魚來去,看池沿上花草興衰,看池壁上螺螄做笨拙的進退遊戲。那一刻,我的思緒是寧靜的,情志是安逸的,身心是輕鬆的,我的情感簡直會有那麼一點“忘我的境界”,整個人都變得“空靈”起來,腦子裡也就會跳躍地、不著邊際地想到一些虛無飄渺的地方去。

  這一次的國慶節,我又回到了家中。在家那些天裡,看魚自然是必不可少的日常功課了。某一天,也就是在看魚的時候,不知怎麼回事,頭腦里居然莫名其妙地閃出一句曾經十分流行的話語來,叫作“生活不只是眼前的苟且,還有詩和遠方”。這句話裡提到了“詩”這個東西,而我覺得這話的本身就是詩,因為它完全具備詩的精緻與深奧。精緻是可以體味的,而深奧卻很難領略,因為我弄不清這個“詩與遠方”與生活之間究竟能扯上什麼樣的關係。在我這種型別的人的心目當中,對於生活的理解,向來以為無非就是衣食住行、柴米油鹽而已,跟詩與遠方之間,似乎有著很遠很遠的距離。

  粗略地想起來,我們的生活當中,“苟且”似乎是一種常態,並且大多數的人彷彿都活在苟且當中。而所謂的“詩與遠方”,則應該是那些活得很不苟且,以至於在“世俗的現實和厭倦了的近處”幾乎再也找不出什麼值得追求,並因此而感到很有些不甘和無聊的人們所追求的某種有望於超脫的境界,它怎麼可能與生活連在一起呢?

  單就我個人來看呢,不消說,“苟且”當然也肯定是常態,單憑著這一份沒有意義的看魚的嗜好,大概就稱得上是一種不思進取的苟且了吧。即使在外打工,那也只不過是一種為了謀生而勉強“略思進取”的苟且罷了。而“遠方”呢?這個名詞於我來說其實倒並不陌生,因為我總是身在遠方的日子居多。但倘若說到遠方落在我頭上的意義,卻充其量只是某一個工作的地方而已。我到過的遠方實在也不算少了,回頭想來,這些一個接著一個的遠方所留給我的記憶,除出掙到或多或少的一點報酬以外,彷彿從來也沒有碰到過一個可以讓人超凡脫俗的聖地。因為,我在遠方所過的日子,照例是很苟且的,甚至於比在家裡的時候更加苟且。所不同的只是在遠方時是一個人苟且,而回到家裡卻是一家人苟且。

  至於夾在苟且和遠方之間的那個“詩”字,那可就太過縹緲了,縹緲得令人無法捉摸,因此還是不說為好,說得多了,恐怕對於“詩”這種極為神聖的藝術會造成一種褻瀆。因為詩對於我們來說,絕對是一個無法丈量的“遠方”,不是我們能追求得到的境界。

  那一天,我站在魚池的邊上,把生活和詩與遠方這個古怪的問題想了許久許久,到後來,居然也對詩與遠方有了一點自欺欺人的新鮮的認識,我很願意拿這個新鮮的認識來寬慰一下自己這顆向來苟且的心情:

  ——或許,詩並不只是寫在紙上的那種一句一行的文體,遠方也並不一定是離家很遠的某一處勝境;或許,正是現實中和近處所常見的苟且,倒恰恰成了我們這一類人生活中的“詩與遠方”,比方說眼前的這一汪小小的魚池,以及池子裡的魚兒,和睡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