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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的記憶經典散文

年的記憶經典散文

  每年的臘月二十幾,母親比平日更忙碌,帶著我們姐妹把屋子院裡打掃乾淨,過年吃的魚肉放在院裡的缸裡,那就是家裡的冰箱。母親從鄰居馮奶奶家借來小石磨,米在前一天泡好,一手舀了米放進石磨上的圓孔裡,一手不停的搖動石磨把手,白色的米漿在兩扇石磨間流淌下來,米漿用來炸年糕。母親做的年糕表皮又酥又粘,餡料香甜,年糕炸上兩盆,東家西家的送上幾塊,年的味道蔓延開來。

  院裡的幾隻白鵝悠閒的踱著步,尋著母親扔給它們的白菜葉子不時啄上幾口。母鵝留下生蛋,公鵝殺了過年吃。父親做了決定。不知咋得,看著這幾隻鵝竟有些捨不得,雖然平日裡難得吃上次肉,想想都流口水,而且這幾個傢伙並不討人喜歡,樣子笨拙,叫聲也不好聽。可平日裡我沒少給它們餵食,還讓我有過守株待兔的經歷。這幾個傢伙去河邊游泳,天晚不歸,母親要我去找它們回來。在河邊我撿到一枚大鴨蛋,驚喜之餘每天都要去河邊看看,可每次都徒勞而返。想此,它們確實有可恨之處。

  父親中等身材,樣子魁梧,幹起活來一個頂倆,脾氣又火爆,在我們眼裡父親是個厲害人,可他殺鵝卻下不得手,鵝在他手裡不停掙扎,最終從他手裡逃脫。父親滿院子追鵝,鵝揚著頭,嘎嘎叫著,驚慌失措,撲扇著翅膀似要飛起來,很是讓父親費了一番功夫把它們捉住。

  母親十七歲做為知青來到父親的村子,用外婆的話說母親那時橫針不知豎線,一點針線活都不會的意思。可自母親同父親結婚後,學會了裁剪衣服,全家人的衣服鞋子都是母親自己做,讓城裡的兩個姨媽歎服的是家裡的日子儘管貧寒,每年的冬天我們姐妹都有兩身棉衣,過年時穿的衣服和城裡賣的一樣漂亮。常常到了臘月二十八九的晚上,母親在我們都已睡下的時候還在燈下趕做我們的新衣服,常常要忙到後半夜。早上我們姐妹幾個嘰嘰喳喳的起來,迫不及待的試穿新衣服,母親拽拽這個女兒的衣襟,翻翻那個女兒的'衣領,左右前後的看上幾眼,幾個女兒被她打扮的漂亮,熬的通紅的眼睛滿是得意與興奮。

  父母從進臘月就開始為過年做準備。父親那時在城裡做臨時工,多了些便利,能在城裡買些便宜的魚回來。家裡養了肥豬沒捨得殺了吃肉,賣給豬販子,錢做了來年的花費。村裡人家殺了豬,母親從那買幾斤肉回來,父親看著肉評價一番,怪母親買的肉太瘦,肥些的才香,還能燉出油來炒菜用。母親對父親的話不服氣,兩人要爭上幾句才算完,勝者自然是母親,母親做飯的手藝了不得,做知青時負責給村裡知青們做飯,十幾個人的飯母親一個人做。父親當時是村裡的民兵連長,想是看上母親的潑辣能幹娶了母親。

  年三十的中午飯尤為重要,要請爺爺奶奶叔叔們來家吃飯。父親是長子,孝敬父母團結兄弟要從父親做起,這是傳統。奶奶是小腳女人,走路顫顫巍巍,腦後盤一個小纂,穿一件偏襟藍布大襖,她比爺爺先到,問母親有什麼要幫忙的,不過一句客氣話,母親把她請到炕上坐下,急忙忙回到灶前忙碌。

  我們小孩子是不許上桌同長輩吃飯的,幫母親把飯菜端上桌,而後領著妹妹們去別的屋子玩耍。飯菜的香味不時飄過來,肚子餓的咕咕叫,不敢探頭去看長輩吃飯,那要被母親罵為沒規矩沒志氣。等到長輩吃過飯,母親喊我們過去吃飯,不能跑太急,問過長輩們吃好沒有,我們才能上桌吃飯。母親規矩多,我們只能吃自己面前的菜,筷子不許伸到別人面前的盤子裡夾菜。

  吃過飯,奶奶喊我們過去,撩開藍布大襖的下襟,摸出四張五角紙幣,依次遞給我們姐妹。得了壓歲錢,我們很是興奮,母親答應我們這錢歸我們自己所有,心裡盤算著買些什麼才好。

  年三十晚上要去奶奶家守歲。父親給我們姐妹每人買了一個紅燈籠,在燈籠裡點上紅蠟燭,一團紅色的光映在黑夜裡。父親跟在我們身後,看我們小心翼翼的提著燈籠,噼啪的炮竹聲裡,一再提醒我們注意腳下,村裡的路沒有路燈,我們因為有了紅燈籠興奮的不行。

  父親那時每月四十元的工資,買燈籠花去四元。每天凌晨三點父親起來從家裡去城裡上班,中午回到家裡吃飯,多少年從未捨得吃過早飯。吃過午飯又忙著去地裡幹活。一分錢要攥出水來。村裡日子好過我們的人家都不會捨得花費錢來給孩子買燈籠,認為那是浪費錢,可父親有他的說法,女兒們不放鞭炮,鞭炮錢就換成燈籠,過年嘛,要讓孩子們高興。

  初一早上,母親早早喊我們起來,吃過早飯,開啟院門,這一天家家的院門都是開啟的,村裡人家互相走動,串門問好,大人們會聚在一起打撲克,我們小孩子一個上午忙著串糖疙瘩,穿著新衣服到村裡的長輩家拜年,進的門去,站在門檻邊,甜甜的叫著爺爺奶奶叔叔嬸嬸過年好,長輩們會在盤子裡抓上幾塊糖遞給我們,多是水果硬糖,日子富裕些的會有花生酥糖。一個上午,我們走遍半個村子,褲兜裡的糖滿滿的,我們也是滿足的不行,回到家裡掏出糖放在炕上,姐妹幾個看誰的糖多,糖塊多的人說明嘴巴甜更得長輩喜歡。

  初二,母親要回城裡的孃家,我們姐妹跟著一起去,不用母親喊,我們早早起來穿好衣服等母親出發。對城裡的樓房商店充滿好奇,而姨媽舅舅們給的壓歲錢讓我們恨不能一步到外婆家才好。母親面色憂愁,她的個性剛強,可是能帶給外婆的不過兩包點心一籃雞蛋,在城裡人的眼裡算不得什麼,平日裡母親極少回孃家,她受不了別人憐憫的目光。在我們的一再催促下,母親帶我們出門做火車去外婆家。

  車站在十里外的礦區裡,那列火車是煤礦接送工人的班車,附近的村民可以免費乘坐。火車定點發車,我們提前一個小時從家裡出來去火車站。

  進入礦區還有兩里路,交錯的鐵軌間滿是黑色煤沫,我們在鐵軌旁邊的小道走向站臺,有時會有裝滿煤的火車經過,長長的車廂蜿蜒著駛向遠方,呼呼的風聲擦著耳際,我們站著不敢動,等火車完全透過才敢繼續往前走。家裡的黃狗一直跟在後面,母親幾次呵斥它回家去,聽到呵斥黃狗停下來,看我們走遠又飛跑過來,在我們身後尾隨著,幾次之後母親不在理睬它。

  站臺上有不少附近村民乘車去城裡,大家蜂蛹著上車,沒有檢票員,座位先到先得,母親領著我們隨人群上了車,急急地找好座位,把雞蛋放到座位上的行李架上,才稍稍鬆口氣。從窗戶探出頭看黃狗是否回家去,站臺上的人都已進了車廂,黃狗在站臺上揚著頭走來走去。大黃,回去看家。母親對著大黃喊,大黃看看母親慢慢走下站臺。火車開動,載著我們去城裡,大黃獨自回去看家。

  農村的風俗裡,出嫁的女兒不能在孃家過年。而父親這個地道的農民卻敢打破這規矩,父愛如山。

  結婚第一年,我和丈夫在自己的新家過年。丈夫從小沒了父母,幾個姐妹結婚後離開家在婆家過年,只有我們兩個人的年有些冷清。因為從小沒了父母,丈夫更渴望家裡的人多些,一家人在一起熱熱鬧鬧.我把他的話說給父親。第二年的臘月二十九,父親找了熟人開車來接我們回家過年。家裡什麼都有,不用你們買東西,過年的時候一家人在一塊熱鬧,父親對我們說。

  出嫁的女兒到了孃家就是客,可以做到炕上和長輩們聊天,我還是喜歡跟在母親身後忙碌,就像小時候一樣。家裡的日子有了好轉,飯菜豐盛,父母的眉頭舒展,奶奶的背彎成弓,小小的身體縮在藍布大褂裡。奶奶的一生只穿家裡做的偏襟大襖。孫女們都已長大,奶奶不再撩起衣襟數手裡的毛票。癟著嘴巴問我什麼時候要孩子,她有生男孩的秘方,嬸嬸一旁接上一句,您呀,就是重男輕女。奶奶笑笑不做回答。

  九年前的臘月初七,父親突然去世。全家人沉浸在悲痛裡。我留在孃家陪母親。母親的脾氣突然變得很壞,我做任何事都不能讓她滿意,時不時的罵上幾句。

  日子一天天過去,眼見到了年根。家裡還沒有準備過年的東西。父親在時都是他和母親備年貨。年總要過,活著的人還要生活。三十幾年裡我一直做為孩子在父母身邊過年。父親離開了,年不知如何過才好。

  臘月二十八,母親交給我一千塊錢,你去買些年貨,年總要過的,家裡有人去世,三年不請客不走親戚,簡單的買點就行。母親的眼神裡有悲傷與失落,讓我知道沒有了父親的年再沒有往年得熱鬧溫暖。

  父親去世後,我依然在孃家過年,同父親在時一樣。母親老了,每次同母親一起置辦年貨,她都要徵詢我的意見,末了總要說上一句,你爸在時會如做,總要安慰母親幾句,讓她不覺孤獨。陪母親過年,讓家裡的老屋有溫暖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