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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經典散文

信經典散文

  親愛,還有兩天我就70了。一別又是30載,我的臉黃了,眼花了,手背上出現了兩粒老年斑。今早醒來,習慣性於夢境裡找你,你不見了,我有點害怕,我想我是快失憶啦,趁我還能寫幾個字,我要寫幾句話給你。千里之外的你,你能聽到嗎?

  你一定還活著吧,沒有訊息,便是好訊息,我說過,無論你活得好與不好,至少在我活著的時候,你務必要活著。因為,我還活著,你沒資格死掉。

  親愛的,我第一次這麼叫你,也將是最後一次了。我不喜歡這麼叫你。年少時,我覺得土氣,至少和不羈的我不搭啊,但你喜歡。

  你曾扳過我的雙肩,盯著我的眼,一邊搖晃一邊央求,纏著我如此叫你,你說如如,你就不能遷就我一點點你就不能讓我開心一下嗎?好吧,如果,餘生我還能做點你喜歡的事兒,土就土吧親愛的。

  親愛的,我現在頭髮也快掉光啦,居然牙還有幾顆在。這次你得意了吧,你不必再對著我濃密的黑髮咬牙切齒了,你說,你剪光了吧剪光了吧,你剪光了你就不會那麼出眾我就放心了.

  你看,時光,多麼鋒利的刀,不光剪掉了滿頭青絲,也剪斷了一些似是而非的纏綿糾葛。我們生生又被斷開了30年。前20裡有我的年少輕狂,後30裡有我的自覺自願。

  50年雨打風吹過,用我們70歲混濁而未被蒙塵的俗眼回首再看,人生,我們註定是錯開的。信吧,這就是命,我們的命。

  近幾天,我突然覺得自己老得不行了,腰軟了,背也不挺了,儘管行走起來還是那麼落寞和倔強。

  30年前,你說,你微微聳起的肩,說著你有多孤單。你說,你就買套勞動保護穿吧,我要你把孤單裹起來,不要你開啟給別人看。

  你說,就算你穿著土布衣衫,不梳頭不洗臉,弄不好也會成經典。小城的風沙,為什麼沒把你的特立獨行埋了呢?你看我的眼光多好,你身無飾物,卻貴氣逼人。你說,我要回來買塊地,我要親手蓋上房子,生前,住著你,死後,嗅著你的氣息,葬著我.

  50年前,我們前後桌小半年,未正面交流過,詩詞傳情難免有誤。你說,怪我,作為男人我太沒擔當了。我說,怪你,作為女人你太尖銳了。深信,如果沒有我傷你,你必比今日更出色。於是,情雖在夢裡盤根錯節,心也只能顛沛流離著隨遇而安著各自開枝散葉了。

  30年前,種種機緣巧合,音信全無的我們又見面了。眾目睽睽之下,我們簡單寒暄,轉身不約而淚落。之後是剋制和躲閃。之之後,眾人嘻笑聲中我們匆匆揮手作別。彼此深信這便是生離了,此生再見無望。

  可,此後三月間,你往返千里,精心創造了我們人生中的三次再見。合計24小時。你孩童般的頑劣和偏執,成年的率真與熾熱,叫我不忍不見。你說,我要在太陽出來時,接你上班,太陽落山時,送你回家。你長長的一生,我只守候你一天,我的後半生就靠這一天而活,奢侈嗎?深秋,三三兩兩褐色的螞蚱在枯草間蹦蹦跳跳著,躍動著對生命的最後留戀,大片大片飽滿碩大的向日葵,眉眼低垂。枯黃的野花,其間竟然還有霜染的花蕾。你說,我們還沒有牽過手呢,來,把你的手給我!

  我把手插在你上衣口袋裡,並你的肩,秋陽暖暖,不言不語,回頭看時,你眼中有淚。你說,你怎麼不哭呢?你為什麼要這麼強大?你就不能脆弱一次給我看嗎?你有這麼狠嗎?

  你說,八個小時,你竟然去了三次廁所,計時10分鐘,離我20米遠。我的好時光都被你辜負了。下次別喝水你記住了嗎?你說,我想和你一起看書,練字,吃飯,洗碗。我想和你在一起。你能等我到80麼?

  親愛的,我們都知道我們沒下次了。我們必須停了,停在了荒草萋萋的時空深處。如同被釘在牆上的壁虎,撕裂的疼痛中逃離,之後,躲在各自的洞裡,被龐大而蕪雜的時光滋養著,再生。再活。

  時至老年,我依然很感激,感激讓我們停下來的一切細枝末節,感謝那些貌似合理的緣由和種種無奈牽強的藉口。感謝你,從風花雪月中抽身出來,幫我幫我們迴歸到柴米油鹽的煙火歲月。你是對的。而且,我對你的“對”,附帶著我自以為是的責任和義務。我不允許你錯。哪怕你錯是為我.

  我真的咬破了嘴唇,吐了大灘大灘的.血,如你希望的那樣,強大的防禦系統跳出來救了我,僅隔不久,我又吃得飽睡得香了,你看,這些年,我沒哭沒鬧沒生過病,甚至都不曾憔悴過。

  親愛的,我知道,你一直在不定期開車往返十幾個小時來看我,只為了看我一眼。從我的背影來揣測我活得如何。我知道,你是斷然不敢再看我的眼的.

  你靜靜地等著候著,像收了翅膀的鷹,蟄伏在陰影裡,等待雲開月明或昨日重現。你興興而來,又悻悻而去。途中無伴。但你不孤單。

  我想說,50年,你的目光,無時不在,無處不在。我看不見,但感應得到。那深遠而荒涼的關愛,如散落在光陰深處的釘子,相信你自己躲閃不及時,也會遍體鱗傷。而我卻要在你的目光中下意識地挺直脊樑,兀自堅強地一路走來。

  50年前,我曾半蹲半跪毀掉了你所有書信,同時亦嬌縱地毀過你的全部自尊。因我,青春時代你不曾快樂過。因你,我的眉頭不曾舒展過.

  30年前,我又把你手寫的東西都刪了,包括電子版。而那些墨跡那些詞句已經斧刻進了我的血液裡,豈是一把火一鍵就可以還原的麼?現在,那些都在,我心裡。

  我想告訴你,50年來,我不敢聽“巧克力”三個字,不敢用你的茶杯喝茶,不敢吃月餅,甚至不敢看月亮。靈魂裡有太多你的東西。刨之不盡,剮之不能。

  那時,你說,你再不是從前純淨的你了。為你傷神不值得。我說,是。我分得清的。實際我也是勢利的,遊移的,庸俗的,可恥的。我也學會了權衡得失.我知道哪些更適合我。

  就算你殺死了我全部的愛細胞,我也不會再為誰殉情了。如果必須要傷一個,那麼請你傷我吧。畢竟我是離你最近的那一個。且,只要不死,我都會不藥而癒的。你看,我在活著。

  30年前,你問我,你會恨我嗎?我說會吧。因為我知道你依然會執拗於有恨必有愛的悖論所以你寧願我還恨著。

  實際我不恨你,我一直擔心你,你像個不爭氣的弟弟。可打罵,卻不能徹底從血肉裡剝離。

  實際我一直想告訴你,如果我們之間就公平而言,原來我欠你的後來你欠我的現在我們扯平了。

  實際我一直還想讓你知道,除了你夜夜陰魂不散執著於我夢裡,更多白天,我是忙忙碌碌的。有時,一個人走著走著,想著你,我真的信你也是真的,也會真的會想著我,於是我便笑了。笑成什麼樣呢,嗯嗯,疑似狗竇大開狀吧。

  相信這些年,我們沒有帶著對彼此的負疚而活,我們,尤其是我們之間,我們之間再談誰負誰這麼淺薄的問題便是負了我們的情意,對吧.我活得平安,你才能快樂.

  80?像個神話,也像個笑話。為什麼要活那麼久呢,太累了。我看我活到79算了。你呢,姑且活到99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