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水彎彎是我家作文
出門在外多年,忽然有個熟悉的鄉音問我:“恁嘎(您)是哪個灣的人?”我說:“我是軛頭灣人!”
北方人,把村子叫村莊。我的老家人,把村子叫灣。灣的名字,一般因家族姓氏而命名,如張家灣、李家灣等;有的因地形地貌而命名,如我的老家軛頭灣,這裡的居民呈“入”字型排列居住,狀如“牛軛頭”。
住在軛頭灣的人家,都是雜姓,每個家族,都戶不過十、口不過百。王姓算是這裡的富戶,世代耕讀為本、勤勞持家;其中一支王姓人家,為躲避“階級鬥爭”,解放前悄悄遷往江南石首郊外,隱姓埋名,直到改革開放初期,才有人回來尋親。那時,我才五、六歲。依稀記得,有一個頭戴“狗鑽洞”帽子、身穿藍色粗布長袍、70來歲的男性長者,手裡提著一包江漢水鄉特產麻油酥餅和一包黑砂糖,在其他家族長者的'陪同下,來到我們家裡探親。王氏家族的祠堂,就在離我家20裡許、位於襄河邊興隆河畔的篤實村。
其實,我祖父本姓楊。他父親暨我曾祖父,是一位盲人,本來靠唱天沔小曲和算卦為生。可在那個兵荒馬亂的年代,加之襄河氾濫,田地被淹,生活無以為繼。於是,曾祖父就拖著我祖父、伯祖父和姑祖母,從襄河北岸張港一帶過渡來到軛頭灣謀生。後來,姑祖母嫁給隔壁灣子裡的田姓人家,伯祖父在這裡成家立業,祖父就入贅在了祖母家裡,改姓王。我們家族的命運也就這樣與軛頭灣緊緊的連在了一起,我的血脈像一條河流,也就是從那時延續下來的。
我家祖屋坐東朝西,位於軛頭灣的制高點上,屋後是一片竹林,穿過竹林就是一條小河;屋前是一片桑樹林,越過桑樹林就是位於灣子中央的兩口大水塘。童年的我,飽受父母的束縛後,總想著背井離鄉去幹一番大事業,以便將來衣錦還鄉、光耀門楣;在經歷了物質匱乏年代後,總想著有朝一日過上“樓上樓下、電燈電話”的好日子……
這個世界總是充滿變數。不知從什麼時候起,一群頭戴鋼盔的石油工人來到這裡,隨著地質勘探隊的一聲炮響,這裡的寧靜頓時被打碎。不經意間,一座石油城在這灣裡矗立起來了,號稱有10萬職工家屬。這裡不再叫灣,叫集鎮。這個集鎮道路寬廣平坦、公共設施齊全,夏天有空調,冬天有暖氣,一點也不亞於北京和上海的生活小區。忽悠之間,這裡與全世界都有了聯絡。
然而,我的童年記憶卻無從安放。曾經有一段時間,這裡的河塘被汙染了,不再流水潺潺,不再水草叢生……我從灣的這一頭走到那一頭,確切地說,應該是從街的這一頭走到那一頭,像一個流浪的孩子找不到家,我感覺我的靈魂遊走在異鄉……我真後悔,不該向往“樓上樓下、電燈電話”的城市生活,因為我不知道新生活會扼殺我童年的記憶……直到有個熟悉的鄉音打斷我遊離在九霄之外的思緒:“恁嘎(您)是哪個灣的人?”“我是軛頭灣人!”“這裡就是軛頭灣啊!”“哦……”
離開生我養我的河灣,重返工作和生活的城市時,我總會懊惱地發現自己把故鄉給弄丟了。有時,到一些古鎮和古村落採風,迷迷糊糊中錯把異鄉當故鄉。這時,耳邊突然傳來:“大哥,你是要到哪裡去?”我才清醒的意識到,這裡也不是我安放童年記憶的地方!
最近幾年,隨著工業經濟發展放緩,減少汙濁物排放,軛頭灣的天在漸漸變藍、水也在慢慢變清……希望十年、二十年後,我再次回到生我養我的河灣,能夠重拾我童年的記憶!希望有個熟悉的鄉音問我:恁嘎(您)是哪個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