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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最後一名修筆匠,一生只做一件事

“京城”最後一名修筆匠,一生只做一件事

  導語:匠人就是用一雙巧手,一顆真心,化腐朽為神奇。下面是yuwenmi小編為大家整理的素材,歡迎閱讀與借鑑,謝謝! 

  廣義修筆店位於北京繁華的東四商業區,鄰著人頭熙攘的王府井,兩邊皆是寬敞明亮的商品店面,門前的馬路車來車往,行者匆忙。如果你步履急促,目光將很容易遺漏這樣一家不起眼的小店。

  六月的北京,天氣一天熱過一天。下午兩點半,一位蹣跚的八旬老人來到廣義修筆店門前,打開了緊閉的玻璃店面。遮擋陽光的布簾被掀起,只有10平米的小店瞬間被陽光擠滿。對這家鋼筆修理店來說,一天的營業才剛剛開始。

  這位名叫張廣義的老先生,便是廣義修筆店的主人,也是北京最後一位修筆匠人。已經87歲高齡的他,這一生只做了一件事情:修鋼筆。

  17歲開始跟鋼筆打交道,從小修到大修,從打磨筆尖到“點金尖兒”,寒來暑往已經有70年,一支鋼筆的是好是壞,用手摸一摸便清清楚楚。幾十年來,經這雙沾滿墨水的手修好的鋼筆,從幾塊錢的“老英雄”,到上萬塊的“萬寶龍”,差不多已有50萬支。有顧客祖孫三代都找過他修鋼筆,“爺爺來修了,孫子還來修。”由於張廣義修筆技術精湛,早在上世紀40年代就已經有了“鋼筆張”的名號。

  曾有一個關於鋼筆的趣談:口袋裡插著一支筆的是中學生,插兩支筆的是大學生,插三支筆的,就是修筆師傅。過去,鋼筆是“幸福四大件”之一,我們用它苦練字帖,用它寫情書給心愛的人……然而,進入網際網路時代,鍵盤和手機越來越多的取代書寫,成為主要的交流工具,修鋼筆這項職業漸漸淡出人們的視線,成為一種回憶般的存在。

  踏入廣義修筆店的那一刻我有些恍惚,似乎是進行了一次穿越。老舊的房子絲毫沒有現代裝飾的痕跡,牆皮發黃、脫落,地面斑駁,木門腐朽。時間遊走在房間裡的每一個角落,侵蝕著這裡的一切。每天,張老先生都坐在擺滿鋼筆的老式玻璃櫃後面,靜靜等待前來修筆的顧客。

  如果仔細看牆上掛著的一幅幅字畫,會發現不少竟然出自名家手筆——劇作家吳祖光、文物鑑賞收藏家王世襄、書法家雁翎懷德、張原等人的墨寶就佔據了小屋的“半壁江山”。此外還有各種獎狀:“全國先進個體勞動者”“北京市勞動模範”“先進個體勞動者”“先進個體經營者”“信得過個體戶”“信得過單位”,加上各種媒體的報道,多得都要摞著貼在牆上。

  我把一隻老舊的英雄鋼筆交到老先生手上,這是一隻非常普通的鋼筆,卻陪伴我多年,在網路尚未如此普及的時候,我靠著這支鋼筆,把青春年少時無數天馬行空的想法傾倒在紙上。在儲物櫃的角落裡閒置了太長時間,鋼筆已經不能夠再正常書寫,多少讓人感到遺憾,雖然明知每件物品自有其壽命,但仍然心有不甘。一盞明黃色的燈泡在堆滿了金屬工具的工作臺上兀自亮著,張老先生接過鋼筆,先是將磨得褪了色的工作鏡對準筆尖,盯著看了幾秒後,又用手反覆摩挲筆尖。被橙黃色燈光所包裹的'老人,顯得格外溫暖。

  “這筆沒問題,好著呢,只是糊住了。別灌黑墨水,黑墨水毀筆。”張老先生收起工作鏡,從工作臺前抬頭對我說道。“回去用溫水泡泡。不是泡一會兒,得泡三天。用杯子倒點溫水,回去這樣把鋼筆豎起來泡著,水涼了再換,三天後用五十度的水來回來沖洗,就行了。”

  一聽說我的筆還有救,心裡瞬間湧起說不清楚的感動。因為並未涉及到修理,所以老先生沒有收我任何費用。收回筆妥善放入包中,向老先生道謝後,我趕忙讓位給身後前來修理鋼筆的人。

  身後的大叔來北京出差,偶然聽說現在還有修鋼筆的人,便順路帶了一支筆尖劈掉的鋼筆前來修理。老人像醫生觀察病人病情一般給鋼筆做過檢查後,便握住尖嘴鉗,開始正筆尖。正筆尖兒靠的是巧勁,力氣大了容易把筆尖掰斷,小了會掰不齊。但在跟筆打了70年交道的張廣義那裡,這不是問題。他細細擰了二十多分鐘,又取出油石一磨,把手一揚,那姿勢,就像剛打出一件兵器的鐵匠那樣自然。

  “好了”。

  收費只需二十元。

  來廣義修筆店修鋼筆和買鋼筆的人,大多數是慕名前來,有本市的、外地的,有些甚至來自國外。曾有一個哈佛大學的教授,不小心把派克金筆的筆尖摔變形了,一直沒修好,後來到北京休假時找到這裡,立馬就修好了。人們說張師傅有一雙“神手”,變了形的筆尖經他一撥弄,水就暢了,筆就潤了。

  “張師傅,我和我女朋友要結婚了,想在您這兒買支鋼筆,留個紀念。”在送走了前一位顧客後,一位臉上淌著汗的小夥子走進了廣義修筆店,想要買一支鋼筆,作為結婚紀念物。

  老先生看了看來者,微笑著從玻璃櫃臺中抽出幾支鋼筆,輕輕地擺放在年輕人面前。年輕人顯然對鋼筆沒有什麼研究,張老先生便一支筆一支筆跟他講解。最終,年輕人選擇了一支黑色的英雄鋼筆。

  付過錢後,小夥子害羞地說道:“張師傅,您給我們倆寫一句行嗎?寫‘百年好合’就行。”

  老先生點點頭,依舊是微笑著,接過年輕人遞來的鋼筆盒。“寫在筆盒裡面行嗎?”

  “可以可以。”

  張老先生帶上花鏡,在鋼筆盒內裡的絨布上寫祝福語的間隙,又有兩個男人探身進入了店裡,原本逼仄的修筆店瞬間被擠滿。

  倆人探頭探腦向裡面張望,對這個老舊的地方似乎頗有些摸不著頭腦。老先生沒有抬頭,依舊進行著手上的事情,每一個字都寫得認真而有力。

  我問兩位來者:“您二位是修鋼筆嗎?”

  兩個人瞅了瞅掛在張廣義身後的“筆魂”倆字,然後環顧滿牆貼上的關於“京城最後一名修筆匠張廣義”的新聞報道和各種名人墨寶,朝我搖了搖頭,臉上掛著“原來這不是賣古董的店啊”一般的失望表情走出了店裡。我猜像這樣莫名闖入的顧客,應該不少。

  “你看這樣可以嗎?”老先生收起老花鏡,遞過來寫好祝福語的鋼筆盒,米色的絨布上面,“百年好合”四個字大而有力,旁邊還簽上了老先生的名字“張廣義”和當天的日期。

  小夥子接過筆盒,開心地合不攏嘴:“可以的可以的,謝謝您張師傅。我媽媽原來在您這兒修過鋼筆,她現在都六十多歲了。我今天專門過來買筆,您這裡賣的筆,我特放心。”

  這話讓老人有些不好意思,他低頭看了看玻璃櫃子裡的筆,自豪地說道:“這裡的筆,都是我上廠子去採購的,質量過關,價格合理,就定下來。有的顧客問我,你的筆怎麼都好使啊?我說是啊,都是我在廠子去挑,不好的我不賣啊。所以筆的質量肯定沒問題。”

  出於好奇,我問道:“為什麼不讓廠家送貨呢?您歲數也大了,廠家送貨上門也方便。”

  “他定期送的我不要。”老爺子倔強而自信地說道,“我得要我認為合格的。我要親自去挑質量信得過的。”

  “您怎麼知道這支筆好不好呢?每一支都要寫一寫試試嗎?”

  老先生忽然大笑起來:“不需要每一支去試,我修筆已經有70年了,我用手摸一下筆尖就知道是不是好筆。”

  和我說話的間隙,電話鈴聲突然響起,張廣義接起電話,對方是來諮詢鋼筆修理的,聽明白對方的意思後,老先生說道:“這筆我修不了”。對方似乎並不滿意,還要再爭執幾句,這邊張老先生便已經堅決地掛掉了電話。

  和採購鋼筆一樣,修理鋼筆所需要的零件,也都是張廣義親自去工廠採購的。然而很多鋼筆的零件都已經停產,因此不是所有的鋼筆,他都能修。“現在很多零件都不全,咱不可能都給人解決得了,要配個東西我這裡沒有,顧客就會不滿意。人家老遠跑來的,最後只會說:‘你這怎麼修不了啊’”為了不讓顧客白跑一趟,能夠在電話裡拒絕的,他統統都拒絕了。也有許多媒體打電話過來說要採訪,他也都推掉了。

  因年事已高,張廣義現在拒絕一切媒體的採訪

  張廣義是真心喜歡這個行當,原本店鋪若是出租,在寸土寸金的北京東四,一定能租個好價錢,但他不願意這麼做,他本就不為了掙錢。在店鋪的櫥櫃裡,珍藏著一支1939年產的派克鋼筆。它記錄了張師傅的青年時代:牛皮紙信封、墨綠色的郵筒、書信傳情,用鋼筆寫下的每個字都帶著感情。他說:“我就喜歡筆,我就願意讓寫字好看的人能用好用的筆寫字。”隨著年年齡的增大,廣義修筆店的營業時間也越來越短,對此,老先生很無奈:“年紀大了,身體不行了。每天營業時間就只變成了下午兩點半到四點,只要我還能動,就會一直修下去。不管週末不周末,只要身體好,就來,實在身體不舒服,就不來。”

  有網友在網上抱怨,說打電話到這家店,店主卻說修不了自己的鋼筆,實在名不副實。其實他們不知道,堅守在這家鋼筆店的,已經是一位87歲的老人,他比任何人都想要修好一支鋼筆,只是條件已經不再允許。

  張廣義曾經也帶過一兩個徒弟,但最後都轉了行。他說他的孩子們都不願意幹這個,他的孫子已經是北京大學的博士生。對於修筆這個行業,雖然它的沒落讓張廣義備感無奈,但是他始終認為這個行業不會就此消失,“我不幹,可能也會有人幹。”

  下午四點的陽光正悄悄潛入店中,買鋼筆作為結婚禮物的小夥子已經離開,臨走前張老先生送了他一瓶墨水,並祝他與愛人新婚快樂。小夥子臉上洋溢著笑容與感謝,祝願張師傅身體健康。為了不致打擾,我也結束了與老先生的短暫交談,退出廣義修筆店,同樣真誠地祝願老先生身體健康。

  遮擋陽光的布簾被重新放下,張廣義走出店中,將店門關好,鎖上。他頭髮花白且稀疏,背部微駝,步履蹣跚,徐徐向遠處走去的背影,一直留在我的腦海裡。我想起李宗盛在《致匠心》裡的那段話:

  “世界再吵雜

  匠人的內心 絕對是安靜的

  面對大自然森林的素材

  有得先成就它 它才可能成就我

  我知道手工人 往往意味著固執 緩慢 少量 勞作

  但是這些背後所隱含的是 專注 技藝 對完美的追求

  所以我們寧願這樣做

  也必須這樣 也一直這樣”

  專注與熱愛,從來不應該是一個時代的稀缺品。學者王世襄曾為張廣義寫了一首詩:“半釐小肆客爭臨,筆好人誠愜眾心,若問緣何常燦爛,只因骨內有真金。”當一個物件慢慢被時代替換,很多手藝人就變成了守藝人,但只要我們一想到有這樣一位修筆的人還在默默堅守,那一顆惜物的心便永不會失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