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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的灰色記憶散文

童年的灰色記憶散文

  有些時候,提筆成字,意味著揭疤之痛;有些時候,墨落紙上,則意味著心鎖開啟。

  為了能使繁瑣沉重的生活能有一點點的飄逸和靈動,我常提筆道些天涼好個秋,亦道些無關痛癢的風花雪月。然而,卻從不敢觸及心底的一個角落。

  數年來,我一點點地積攢著勇氣,希望有一天能從容地抹去心底的暗色。

  哦,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那時小河裡的水很清澈,我常去池塘邊捉小蝌蚪;那時,小城裡沒超市、沒商場,卻有電影院;那時,十字街頭的牆角邊有挑擔賣黃豆稀飯和混沌的;那時,小學校園很簡陋,對著大門是一條不太寬的磚鋪路,路兩邊是幾排低矮的紅磚灰瓦的教室,學校大門兩邊有幾個老頭老太太用破木板支個小攤子或直接?個大口竹筐,賣些糖豆、瓜子或頭繩之類的小東西;那時,我那尚年輕的母親,迫於生計,在我外公家門口與外公合開了一個軋麵條的小店。

  那時的我,還是一個脖子上繫著紅領巾的小學生,大概有七八歲吧,正是貪吃貪玩,不諳世事的年齡。學校大門口的零食攤子,對我極具誘惑力。課間,有家境好的同學會拿一分、二分錢跑到大門口買上一把瓜子或幾粒糖豆。而這些,對我來說,根本就是一個奢侈的夢。當時家庭經濟拮据,生計尚難維持,父母哪裡會有零花錢給我。我只能眼巴巴地看著那些零食攤子了。

  不上學時,我常去小店找母親,幫母親扶個面片兒,接個麵條,幹些力所能及的零碎活。麵條小店在外公家臨街的前院,當時大舅二舅和外公沒分家,這一大家子人就住在後院。軋麵條的生意一般要忙到午飯時,母親沒時間回家吃午飯,就在外公家吃了。偶爾,我也會隨著母親在外公家吃午飯。

  在我眼裡,外公是個極嚴厲的人。我很少見他對人和顏悅色地說過話,確切地說,是很少對我們兄弟姐妹和顏悅色地說過話。因為當年反對我母親“下嫁”我父親而無果,外公耿耿於心,饋贈我們的從來都是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我也從來都不是入流之人,尤其是小時候,還沒學會以德報怨,我表面上對外公噤若寒蟬,內心裡則是痛與恨。

  軋麵條的重活一般都是我母親幹,她把一大袋子面倒進大鐵鍋,用雙手抄拌成面絮,再把面絮倒進麵條機上方的鐵簍。那些面絮在麵條機哐當哐當的響聲中,被軋成了麵條。

  門口靠牆是一個放麵條的大案子。接近中午,陸陸續續有了用瓢或用小盆兒端著面,來換麵條的人。外公熟稔地稱面,倒進大缸裡,再稱麵條。等麵條稱好時,外公也在心裡算好了換麵條所需的加工費。接過那些或三分五分或一角兩角的加工費,外公隨手放進案子最裡面的小鐵盒裡。

  不知何時,我對案子上那個放錢的小鐵盒動了心思。那就是拿——不,是偷這個小鐵盒裡的錢,去買學校門口的零食。這不僅滿足了一個小孩子的貪吃之慾,還參雜著言說不明的“報復”外公的`複雜心理。

  每天接近午飯時候,生意便清淡下來。我外公把小鐵盒裡面的一元兩元或五元的“大錢”收拾起來,把只剩下裝有一分二分或五分,最多是五角的小鐵盒,放到一個櫃子頂上。掃尾工作結束後,把前門插上,我外公和母親便去後院吃飯了。這樣,就自然而然地給我創造了一個時機。我趁院子裡沒人時,慌里慌張從後門溜進麵條屋,膽戰心驚地踩著小板凳,心撲騰撲騰地跳著,踮起腳尖伸長胳膊捏了一張紙幣(那時一分二分五分全是紙幣)。在拿錢的時候,我看不見小鐵盒裡的錢,拿著哪張是哪張。拿到手的時候,看都顧不上看,便胡亂塞進衣兜。

  時至今日,我已經忘了我究竟做了幾次這樣等下三濫的事。而伸手拿錢時的恐懼之感、拿到錢之後心中的忐忑,以及小小的得意,我至今記憶猶新。

  在又一次踩著小板凳在櫃頂上拿過錢之後,我徹底結束了這種行為。

  那次,我拿的是一張五角的紙幣。五角錢,在那個六元錢能買一袋面,一斤面換一斤二兩面條,加工費是三分錢的年代,對一個不到十歲的孩子而言,就是鉅款!

  我嚇傻了!這麼“大”的一張票子被我拿走了,外公一定會發現的。我第一個念頭,就是要把這五角錢再放回去。可是,院子裡有一大家人,你出我進的,想瞅個時機溜進麵條屋,談何容易。我冒著被發現的危險去拿錢,已嚇個半死,再把錢放回去,萬一被發現了怎麼辦。

  我揣著那五角錢,感覺像揣了一條毒蛇,時刻擔心著,會被蛇咬上一口。小小的心裡裝滿了恐懼和擔憂。我像丟了魂一樣,幹什麼都沒心思,一心只想著怎麼才能把錢放回去。我幾次嘗試著在沒人看見時進屋放錢,均被嚇退。吃午飯時,我心不在焉地胡亂扒幾口,心裡還是想著怎樣才能把錢放回去。看見外公進軋麵條的屋子,就感覺他是去櫃頂上的小鐵盒數錢,心就會被揪起來。在感覺自己無論如何都沒勇氣把那五角錢放回去的時候,我開始後悔自己“偷”小鐵盒裡面的錢了,我在心裡對自己說,以後再也不這樣了。

  許多年過去了,我已忘記了那五角錢最終的“歸宿”。因為那五角錢,我在經歷了漫長的怕被人發現的恐懼後,緊接著,便是被無休止的愧疚折磨著,直至今日。

  那五角錢是母親用汗水換來的,母親要把近半袋麵粉用雙手拌成面絮,軋成麵條兌換出去,才能掙得五角錢。當時由於過度緊張,我忽略了母親的辛苦。在年齡漸長時,我越來越深刻地體會到母親當年是多麼不易。那五角錢就像一枚小石子,一直硌在我心的某一個角落,時不時地,心會被硌的痛一下。

  成年之後,我常常想,母親或外公會不會當時就發現了我的“把戲”?

  我一直沒勇氣問母親,而外公早已作古。如今,父母的桑榆晚景是一派幸福祥和。於我,這算是一點安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