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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舍先生“四大皆空”的日子

老舍先生“四大皆空”的日子

  老舍,原名舒慶春。中國現代小說家、著名作家,傑出的語言大師、人民藝術家,新中國第一位獲得“人民藝術家”稱號的作家。代表作有《駱駝祥子》、《四世同堂》、劇本《茶館》。

  老舍先生“四大皆空”的日子

  老舍先生是喜歡書的,喜歡讀書,也喜歡買書和藏書。

  早在英國的時候,他縮衣節食,省出錢來,買了包括莎士比亞原版全集在內的不少書,竟然長期捱餓,得了胃下垂。

  可是,日本軍國主義1937年發動的侵略戰爭讓他成了無書的人。辛辛苦苦積累起來的圖書全部喪失掉,讓他十分傷心,從此不敢再存書。

  “七七”事變之後,由於形勢緊張,8月13日老舍先生隻身由青島退到濟南,兩天後,夫人和三個孩子也來到濟南,住進齊魯大學,但書籍、行李和傢俱全剩在了青島,遂託摯友想辦法日後送到濟南。九月初大學開學,但開學沒多久即停課,教師和學生幾乎走光。等到11月15日,守軍主動炸燬黃河鐵橋,黃昏時老舍先生提起小箱子趕到車站,經朋友幫忙,由車窗中擠進最後一趟離開濟南的火車,落在擠在車箱中撤退計程車兵當中,逃到武漢,開始了流亡生活,而家屬則留在濟南。

  家中所存雜誌有四大筐之多,由青島逃出之前,為了減輕累贅,全部賣掉,僅得四十銅板。火爐、小孩的臥車,和老舍先生全份的刀槍劍戟全部扔掉。主要傢俱和書籍全由鐵路上的朋友送到了濟南。老舍先生將自己的書籍、字畫,全部打了箱,寄存在齊魯大學圖書館裡。

  一年之後,夫人和孩子離開了已經淪陷的濟南,由孃家嫂子接回北平,傢俱等大件又全部扔掉。這次最慘重的損失是書籍、字畫和書信。書籍和字畫仍存在圖書館,後來齊大成了日本人的兵營,連校內地上的青草都被日本軍馬啃光了。那些書籍、字畫最終下落不明,徹底遺失了。書信,其中包括老舍先生和胡青先生的早年情書一百餘封,被夫人臨走時藏在齊大校園內長柏路二號樓下的大洋鐵爐子體內,最後也是不知所終。

  從此,老舍先生和家人,五條人命之外,一無所有,成了“四大皆空”的人。

  1943年,老舍先生的三個孩子已經分別長到十、八、六歲,可以自己行動了,由媽媽胡青和一名跟家人一樣的女傭陳媽帶領,千辛萬苦,走了五十多天,徒步橫穿河南,逃出了淪陷區,來到大後方重慶和老舍先生團聚。

  這時,老舍先生住在重慶郊外北鎮。據我的回想,當時在老舍先生身旁的確沒有發現任何書籍。房中倒是有一架竹製簡易書架,可惜,上面空空如也,全然無書。此時,他已下定決心,不再存書,免得日後損失了傷心,書還是由公眾圖書館去儲存吧。

  那時,國立編譯館就位於我們住房的附近。那是一座負責編寫全國中小學教材的權威機構,有內部圖書室。胡青先生來到北培不久,就當了國立編譯館的館員,分派到通俗讀物編研部工作。梁實秋先生當時在該館供職,王老向先生則是胡先生頂頭上司。蕭伯青、蕭亦五、席徵庸等先生都是她的同組同事。雖然北在盧作孚、盧子英伯仲二人的倡導和支援下擁有一座很像樣子的公共圖書館,但老舍先生從未從那裡借閱過書籍。我想,老舍先生大都是託朋友們替他在編譯館圖書室解決借閱,如果有什麼書籍要參考的話。

  有一個時期,老舍先生借閱了一些英文書來看,白天在寫作的空隙之間大聲地朗讀。大聲朗讀英文,這本是他的一種習慣,以後也一直維持著。晚上,等到孩子們下了課,兩位姓蕭的朋友也下了班,吃了晚飯,圍坐在院中,由老舍先生宣講英文小說中的故事,像說書一樣,繪聲繪色,十分生動,很吸引人。講累了,便“且聽下回分解,明日再講”。這樣的故事會持續了很長時間。這個時候,正是老舍先生創作《四世同堂》第一部的時候。我記得那部英文書的'故事是描寫戰爭的,大是有關第二次世界大戰的最新的美國小說。我猜想,閱讀這些書的本意並非全是消遣,和他正在進行的抗戰文學的創作可能間接的有點關係。

  老舍先生倡導唸書,尤其是外文書,哪怕是完全無關的書;寫累了,念一念,換換腦子,是一種休息,偶爾還會有意外的啟發,產生新的靈感,一個解決難題的契機說不定就此誕生,總比想不出好詞愣想愣憋更好一些,往往有出其不意的奇效。

  老舍先生本來是教書匠,在抗戰前,在大學教書是要寫講義的。只見他整天坐在圖書館裡埋頭備課,閱讀了大量參考書,做過大量筆記,只在假期才進行小說創作。他的一部《文學論講義》,居然引用了一百四十多位古今中外學者、作家的論述、作品和觀點。就是後來不教書了,他依然保留了摘記筆記的習慣。

  他的筆記有兩種,一種是對景物的觀察記錄,尤其是早期,記的很勤,日積月累,常常成為他日後創作的素材;另一種是讀書筆記。

  隨著年紀的增長,筆記記得越來越少了,但閱讀習慣一直保持著,直至晚年。

  “四大皆空”的局面一直維持到50年代初。條件改善之後,尤其是有了自己的小院子,老舍先生又開始買書和藏書了,雖然不如以前那麼踴躍,多半是隻買那些對他的創作有直接參考價值的,譬如記述義和團的歷史書。

  60年代初新版《魯迅全集》問世時,老舍先生曾派孩子在第一時間到王府井新華書店去排隊,搶購了一套精裝本,充當自己的鎮宅之寶,並把周恩來總理在1949年第一次文代會時委派諸多大文學家聯名寫的邀請信藏在《魯迅全集》的某一卷中,那封信是盛情邀請老舍先生回國的。此舉,像這封信自身一樣,標誌著一個新時期的開始,也為結束“四大皆空”畫了一個圓美的句號,彷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