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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居易《長恨歌》(2)

  “驪宮高處入青雲”至“夜雨聞鈴腸斷聲”,敘述安祿山起兵反唐,唐朝君臣狼狽出逃、楊貴妃被死等事的經過。正當玄宗沉迷於輕歌曼舞之際,一陣鼓聲從漁陽驚天動地而來,驚斷了“霓裳羽衣曲”,也驚醒了李、楊二人永遠享受榮華富貴之夢的幻滅。

  同時,“驚破”之“破”字也暗示著盛極一時的李唐王朝將自此一不振,昔日的華將永遠成為歷史。

  這一段,作品逐漸轉入對李楊二人不幸悲劇的同情,他們既是悲劇的製造者,又是悲劇痛苦的直接承受者之一,在叛軍制造的戰火煙塵中,曾經尊貴無比的唐玄宗不得不攜帶著楊貴妃等僕從妃嬪,倉皇向西蜀逃奔。然而,這場悲劇更深重的受害者—— 廣大的將士百姓不再沉默了,他們要求懲辦釀成災難的罪魁禍首。於是逃亡中的玄宗皇帝被迫將楊玉環在馬嵬坡前死。楊氏實際上充當了玄宗的替罪羊,她的死是社會的悲劇,是那個時代環境導致了她的墮落和滅亡。

  從這個意義上講,她又是一個令人同情的受害者。所以,詩人在敘述她的死亡時,是以同情的筆調來描述的。

  從“天旋日轉回龍馭”至“魂魄不曾來入夢”描寫玄宗對貴妃的追思。身為一國之君,卻不能挽救自己心愛的人於一死;及至叛亂平定,一人獨返長安,物是人非,其悽慘悲傷之情不難想象。途徑馬嵬,觸目傷情,痛不可遏;獨處舊宮,對景思人,刻骨之痛,這些都寫得感人而細膩生動。“歸來池苑皆依舊,太液芙蓉未央柳”是從空間的角度寫物是人非,對景傷情,慘痛難止;而“春風桃李花開日,秋雨梧桐葉落時”則是從時間的角度來表現這種刻骨的相思。至於“夕殿螢飛思悄然,孤燈挑盡未成眠。遲遲鐘鼓初長夜,耿耿星河欲曙天”則是以細節來具體表現上面所描述的感情,從更細微的角度刻畫玄宗的心態。應當說,唐玄宗的這種苦思與其說是對楊玉環的相思,不如說是對自己親手斷送了愛情、斷送了曾經與之海誓山盟的愛人的生命而感到悔恨。

  “臨邛道士”句至尾,敘述道士在仙山尋到貴妃及貴妃深沉的表述。詩中的女主人公楊貴妃較之唐玄宗刻畫得更為成功,顯然融注了詩人更多的同情。在作品的第一段裡,詩人就介紹說這個楊家女具有傾國傾城之貌,又用“回眸一笑百媚生”來形象表現,雖字數不多,楊貴妃那秀美的風姿卻展現在目前。這一節中,“聞道漢家天子使,九華帳裡夢魂驚”至“玉容寂寞淚闌干,梨花一枝春帶雨”一段,既把一個楚楚動人的女性形象如生地展現在讀者面前,同時也表現了她失去尉藉後的寂寞心情。其中,“梨花一枝春帶雨”用傳神的比喻使楊玉環傷心落淚的儀態尤為動人。加之下面一段對貴妃“含眸凝睇”的刻畫、和她深情的誓詞,就把一個在愛情上遭受重大挫折,但又頑強執著,不屈不撓,仍在追求的美麗女子的形象維妙維肖地展現出來了。她是美麗的,同時還如此一往情深。詩人運用浪漫主義的手法,把我們帶到一個虛無縹緲的仙山上。在那兒,雍容華貴的楊玉環忍受著遠離親人的寂寞,與唐玄宗派來的使者會了面。她還是那樣美,只是這種美由原來的熱烈變得幽冷了。儘管已列仙籍,可她情絲未斷,昔日的恩愛在其心靈上扎過根,開過花:但正是曾與她恩愛的人摧毀了她的愛情和生命。回頭望見大霧籠罩著的長安,悽苦和哀怨又浸透了她的心。她交給使者一半釵、一扇合,作為表達情意的物品,給玄宗記住那只有你知我知的誓言,記住曾經發誓的地方和時間,只要記住這些,唐玄宗自己就永遠無法消去對自己的恨,就象楊玉環的恨一樣,與天地同在。作為一個成功的形象,楊玉環的鮮活之處就在於對背叛真情者的恨,愈長而彌真!

  由對李、楊荒淫誤國的憎恨,逐漸轉為對他們的悲劇表示同情、哀嘆。作者本人是個內心感情十分豐富的詩人,就《長恨歌》本身而言,千百年來所以被人民廣為傳誦,主要原因在於詩中塑造了兩個深情的藝術形象,和對李、楊愛情及其悲慘結局的淋漓刻畫,頗能引發出後人的同情之淚。愛情,是古今中外文藝作品的永恆題材,因而,成功地描寫愛情的作品也就格外容易打動人、感化人、淨化人的心靈。

  《長恨歌》是以帝王和貴婦之間的愛情為題材的,但是,儘管詩人一開始是把他們作為帝王和害民的“尤物”來表現的,可隨著情節的推移,詩人把李、楊二人都看成了普通的人,兩個與自己一樣有血有肉、有情有欲的人,兩個產生了真摯的愛情的人。於是,原來的立意轉變了,詩人原來持有的代替遭受苦難的老百姓所抒發的“恨”讓位於李楊二人之間對北叛愛情者的長恨和悔恨。這首詩之所以千百年來能夠觸動從帝王到百姓,從古人至今人的心絃,其原因並不在於譴責李、楊的荒淫和誤國,而在於表現了人類對真摯的愛的真誠的追求。

  這是一部悲劇,是足以令歷代讀者刻骨銘心而“長恨”的一部悲劇。李、楊的行為,釀成了國家和人民的災難,所以詩人有對他們的諷刺和譴責。而在李、楊兩人而言,這又是一部飽含著血和淚的愛情悲劇。

  唐玄宗派道士海外尋找貴妃,除了出於對貴妃的思念外,也是他對自身罪的一種贖補。詩中突出表現了他的悔恨。貴妃在仙山深情的表述,對於她與玄宗的愛情夭折,也有歷久彌深的憾恨。詩中對李、楊之間愛情關係的描寫有一定的理想化色彩。敘事、寫景,處處都融注著詩人強烈的感情。只有內心感情十分豐富的人,才能寫出這樣富有深情厚意、感人至深的詩篇。陳鴻《長恨歌傳》中有這樣一段話:“質夫舉酒於樂天前曰:‘樂天深於詩,多於情者也,試為歌之如何?’”只有 “深於詩”,即對詩歌藝術有深刻的研究和較強寫作能力,同時又“多於情”,即對男女愛情有深刻體會的白居易才能擔此重任。總的來說,作品對李、楊的荒淫誤國作了一些諷刺,表示了一定程度的憤慨,但作品的主要態度是同情。

  這首詩在寫實的基礎上,採用了幻想手法,情節離奇,引人入勝,富有浪漫主義色彩。作者用飽著感情的筆墨寫來,使一個執著於愛的痴情女子形象躍然紙上。她姿容絕世,楚楚可憐,一往情深,足以喚起讀者對她的同情和對她的愛情悲劇深深的惋惜。既然她對玄宗是那麼地深情,人們自然也會推開想去,唐玄宗或許也有可愛和深情的一面。人們會情不自禁地與詩人一起,由對唐玄宗的反感而轉為對他的同情,為這兩個有情人的悲劇而嘆息。伴隨著玄宗的悔恨和楊貴妃的憾恨,千百年來,讀者也與詩人一樣,引起綿綿不絕的悵恨。這正是《長恨歌》得以歷世傳誦不衰的最主要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