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淺析韓愈《畫記》

淺析韓愈《畫記》

  韓愈作為“文起八代之衰”的文學大家,在散文、詩歌等領域所取得的成就一直都受到後人的推崇,而且多是肯定和讚美,《畫記》一文,卻因為自身特點與眾不同,在後世受到的評價也存在很大的差距。

  一、關於“甲乙賬”評價的問題

  蘇軾在《東坡志林》中說過這樣一句話:

  有一士人又於其末妄題雲:歐陽永叔謂此文非退之莫能及,此又誣永叔也。永叔作《醉翁亭記》其辭玩易,蓋戲云爾,又不自以為奇特也。而妄庸者亦作永叔語云:平生為此文最得意。又云:吾不能為退之《畫記》,退之又不能為吾《醉翁亭記》。此又大妄也。僕嘗謂退之《畫記》近似甲乙帳耳,了無可觀,世人識真者少,可嘆亦可愍也。

  這是“甲乙賬”最早的出處。從此段話可以看出,當時有人說歐陽修極力稱讚韓愈,並自認為作不出《畫記》相類似的作品。最出色的《醉翁亭記》剛好能於《畫記》平分秋色。蘇軾聽到這件事後,就稱當時的人是“妄庸者”。蘇軾有著歐陽修有著極深的淵源,這是大家都熟悉的,所以有關歐陽修自認做不出《畫記》以及比不過的言論都該是虛假的。而蘇軾極為尊重歐陽修,見到有人誣陷自己的老師,必然是極為憤慨的。所以筆者以為,蘇軾說出這段更多的是出於感性,出於對歐陽修的敬重,汲汲於維護歐陽修的地位,因此這段評價是衝動的結果,不是理性思考的結果,不是從藝術的角度出發做出的結論。而作為蘇門四學士之一的秦觀對韓愈的《畫記》有著極高的評價,並仿作了《五百羅漢記》。秦觀就將畫中事物一一分離,然後記錄各自的形態和數量,最後一段點出畫的由來。他寫道:“餘家既崇佛氏,又嘗覽韓文公《畫記》,愛其善敘事,該而不繁縟,祥而有規律。讀其文,恍然如即其畫。心竊慕,於是仿其遺意,取羅漢佛像記之。”在這裡秦觀對於《畫記》的特點做了概括性的說明,切中肯絮,也標明瞭他對《畫記》的重視。綜合來看,關於“甲乙賬”的否定,其源頭就是不可信的,後人的生髮和附會多是不可取的。甲乙賬有自己的特點和寫法,而《畫記》和甲乙賬存在很大的區別,後面將會論及。

  二、《畫記》創作的背景及其風格起源

  《畫記》原文中寫到了韓愈創作這篇記的緣由,“雜古今人物小畫共一卷”,“既甚愛之,又感趙君之事,因以贈之,而記其人物之形狀於數,而時觀之以自釋焉”由此可以看出,韓愈做這篇文章是有感而發,是出於不捨的情意,並不是單純的為了記下畫的內容,這合於傳統的“詩者,志之所之也”的創作觀。其出發點就不是為了寫甲乙賬,而是記文以抒情。

  據考證《畫記》作於貞觀十一年,韓愈二十八的時候。韓愈雖然在貞觀八年二十五歲時榜上有名,但為了求仕京師,又連續三年參加了吏部博學宏辭科的考試,都未選中,三次給宰相上書,都沒有得到恢復;他也多次去有權的官宦家去拜訪,都是還沒進門就被守門人擋了下來。貞觀十二年,韓愈二十七歲,經人舉薦去了董晉的幕下做僚屬小吏,這個韓愈的理想也是有著很大的差距。這個年齡,應該是男子意氣風發、指點江山的時候,而韓愈卻屢遭打擊,他當時的鬱悶之情是可想而知的,《感二鳥賦》、《復志賦》都表明了他心中的鬱悶。心裡有了憤慨和不平,也意識到了自己的願望和現實社會的矛盾、不和諧。從此時開始,韓愈開始努力實現自己的理想――倡導古文,旨在擺脫當時的文學傳統,尤其是科舉的文章定式,並開始嘗試新的表現形式,韓愈在《與馮宿論文書》中就表示了他不隨波逐流的態度。在這種思想的指導下,韓愈和孟郊作出了很多背離規範的聯句詩,如《南山詩》、《陸渾山火》等,這些都成為韓愈“怪奇”詩風的代表。而在文章方面則有《毛穎傳》、《石定聯句序》等。《毛穎傳》是借史傳的形式來寫筆的故事,是戲擬之作,用原本寫莊重內容的形式來寫當時不入流的傳奇故事。《石定聯句序》也是用傳統的詩序的形式來寫幽默的內容。這兩篇文章都是套用傳統的正式的文學樣式寫傳奇的內容,這是背離一般的認識,超出大多人想象的。而《畫記》是和它們一樣的作品。作於同一時期,出去同樣的目的,這篇作品不是簡單的甲乙賬,而是韓愈在探索新的文學樣式上走出的一個重要環節。

  清人陳衍在《石遺室論文》中就提到韓愈吸收了《尚書》寫文的紀實特點,又採納了《考工記》一一陳述的筆法,使得《畫記》在平鋪直述中包涵字句篇章的變換,不同於一般的甲乙賬。姚仲實說:“雜記類莫古於《禮記》之《檀弓》、《深衣》、《投壺》三篇。《檀弓》記雜事,二篇則存古之遺制;《周禮・考工記》亦然,後世韓退之《畫記》體與近之。”由此可以看出,後人在看待《畫記》時,基本都將它的風格歸到《考工記》、《尚書》等古書之中。但是《畫記》本身青出於藍,又勝於藍,這篇文章不僅根據複雜的畫面內容作了真實和較細緻的描寫,而且還具有一定的抒情意味。

  三、《畫記》的藝術特點

  《畫記》中描述的事物是非常多的,總數目有五百之多。如此龐雜的事物,被畫家在紙張上有空間的層次的描繪出來,能夠被人一眼就看明白,而要用語言表現出來卻是極為困難的。當然也可以用甲乙賬的形式將畫上的事物一一羅列出來,但是其中的枯燥是很少有人能夠忍受而不在意的`。韓愈的《畫記》雖然沒有采用傳統的畫記的形式,將作者的畫論,對畫家的稱讚,畫的始末說出來,但是當讀者深入文中時,心裡不僅沒有枯燥的感覺,還能夠清楚明白的瞭解畫裡有什麼以及作者要表達什麼。   《畫記》給人如此奇妙感覺的原因,首先在於韓愈對畫面裡的事物做了規整的類化記述,不是僅以文字跟隨畫面空間做上下左右的逐一描述,而是進行了一種主觀梳理。這種表達方式相對於全方位掃描式的敘寫更多了一種著意整理的立場,使得整篇記文的三段記物之筆,呈現出清晰的筆意,而其中每段結束處的總述之語。更是給前文看似散漫的無關羅列做了一個總結,使其有始有終,整段敘物也就能夠於形散後意聚。,《畫記》的鋪排敘物,並沒有可以進行筆墨的敷陳渲染與粉飾誇張,而是以平直簡潔之筆敘寫了多樣物態,拋開了細緻情態的筆墨刻畫的物象羅列,沒有形成單調乏味的文貌,它與前文所述之“精整”相互映照,展現了《畫記》獨特的敘物妙筆。

  其次,文章中屢屢出現句法的變換。開始是“騎而立者五人,騎而被甲載兵者立著十人,一人騎而執大旗前立。這一段基本句法是“騎而・・者・・人,”第三句如果順著前面來當時“騎而執大旗前立者一人”。可韓愈並沒有順著原本的句式往下寫。這也就說韓愈意識到了變換句法,雖吸取《考工記》的記述之法,但並不不知變通,這樣就避免了敘述的平淡無味,仔細看來和內容也是沒有關係的,是單純的句式的變換。文章後面也都是兩張句式想雜的方式。這是《畫記》不同於甲乙賬的地方,不是單純的為了寫內容。韓愈還非常注意活用詞語,如“甲冑手弓矢鉞植者七人”。其中的“甲冑手”三字均由名詞化成動詞來用,並且連在一起,言簡意賅。其它又有將牽牛、驅驢說成“牛牽”、“驢驅”等等,都在說明韓愈在創作中是有意識的將傳統的記敘方式進行變化,使其具有更多的文學性。

  第三,在甲乙賬中,所有的東西都是並列的,記述起來是看到什麼就描述什麼,是沒有偏頗的記錄。而《畫記》中卻不是這樣,在所有的事物中,對的詳述是最詳細的,其中所描繪的人多形態有三十二種,各種形態也都有一定的人數。而馬的記述則比人簡略,文章有馬的形態三十七種,各種形態具體如何也做了詳細的說明,可比描繪人少了具體的書目。牛以下變的更為簡單,僅僅有動物的數量,沒有它們各自形態的描寫。事物之間的描述有繁有略,有粗有細,這都不是甲乙賬有的。

  就《畫記》的整體結構來講,前面的三分之二都是畫的內容描寫,後面的三分之一卻是寫了一個頗具戲劇性的故事。這樣前後比較,也是韓愈有意創造的。因為在後來韓愈為他人做的墓誌銘中,也多是在前半的“序”中,不帶感情的平淡的記述人的經歷,一個最後銘的部分,各種感傷的情緒噴薄而出,令人扼腕嘆息。總的來說,《畫記》是韓愈創作新的文學樣式的大膽嘗試,從《尚書》等古書當中吸取精華,不拘泥於古人,對傳統進行改良,其創新精神是值得我們學習的。而《畫記》言簡意賅、詳略得當的敘事風格,也是我們在寫作時應當吸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