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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城後期的詩歌異象

顧城後期的詩歌異象

  詩人都很宿命,當然也很奔命,這些在語言中馳騁的瘋狂者,隨時可能掛在半道。論宿命,是因為詩人天生被命運脅迫,內心永無寧日;說奔命,是強調詩人一直在語言中流浪,千里單騎,萬里絕塵,不捨晝夜。

  其實我們都被顧城早期的童話色彩矇騙了,去掉他童話的外衣,撕開他“自我戲劇化”掩飾的內心,就會發現他從小就成熟著一副大而詭譎的魂魄,這魂魄浩然到千山萬水,精細到一草一木。

  拿“童話詩人”說顧城、拿“雪人”說顧城、拿“我是一個任性的孩子”說顧城、拿“在早晨的籬笆上,有一枚甜甜的紅太陽”說顧城,其實是說錯了人。顧城詩歌語言的制高點,不在於早期他成為極左文藝思潮圍剿朦朧詩的“靶子”,而在於他後期顛沛異國達到“零度語言”開悟性的釋放。

  在他最後幾年的詩歌中,他近乎通靈地把“顧城”演繹成一座“空城”。是啊,錢鍾書寫多少圍城,也圍不住顧城這座空城。因為顧城無城,他的城都在府中,所以他走進了——語言的王府!

  從1991年到1993年,這是顧城生命中最後的三年,這三年中他一共寫了263首詩(1991年146首、1992年81首、1993年36首),這三年中,顧城在激流島(紐西蘭奧克蘭威克島)上,向他迷途的生命做最後激流探險般的衝刺。其實這最後三年,顧城沒完全封閉在激流島上。他各種旅行——去柏林搞創作、去鹿特丹參加詩歌節、去紐約和三藩市浪詩、去倫敦演講、去塔希提島拜訪高更故居,甚至還抽空回北京待了六天。

  解顧城生命的結點和終止符,要從他留給世人的最後一首詩《回家》來尋找蛛絲馬跡。這首詩作於1993年9月3日,寫給杉的。杉,就是顧城結髮之妻謝燁 1988年在奧克蘭婦女醫院產下的男嬰木耳。面對天真無邪的親生骨肉,此時的木耳也許是他唯一的安慰,顧城在詩中除了表現出頑皮的父愛,還有一種無法抑制的悲憫情懷——杉/我要對你說一句話/杉,我喜歡你/這句話是隻說給你的/再沒有人聽見。果然一月之後,咔一斧了斷。

  顧城在他最後三年,寫出了一首可以稱為中國現代詩歌清澈而又艱鉅文字的組詩——《城》。他在異國他鄉玩命回憶打小生活在北京的各種據點,這五十二首構成的組詩《城》,絕對是顧城作為一個純然流氓的清澈體悟。顧城就是一位內心高潔的文藝流氓,只不過被他的所謂“童話”過濾了很多。文人一動筆,直達流氓處,把流氓都提升得高貴到飽和。在靈魂深處,顧城隱藏於王朔之後,他是一個不可多得的——靈魂的病態天才、語言的恐怖殺手!

  在組詩《城》的序中,已看出顧城要與這個世界進行生命的結算——像我小時候,在一條很長的走廊裡,把手伸得高高的`找粉筆,這條走廊也會變成頤和園的長廊,而我的手一直伸著,不知是示威還是已經投降。這是我獨自承擔的事情。

  這組詩中有一首駭人的詩篇《午門》——我一直在找那塊石頭/磨我的刀子/她太軟/沒法打散。所以,這把刀,沒磨好,鋒利度不夠,後來顧城只好選擇了斧頭。顧城寫的《新街口》更加令人叫絕——殺人是一朵荷花/殺了/就拿在手上/手是不能換的。這然是在新街口一帶混的追風刺客,出手就是腰斬。誰都沒想到吧?顧城詩中還有武俠,要知道他從來不看武俠,卻語如劍芒。

  在顧城後期詩中,能讀出老大的創口,創口裡沉澱著慘白的月光。鮮血,在創口中,潑面而來,你帶著一身鮮紅,傲然碎裂而去。

  於是,在顧城辭世前的一首詩中,我們不寒而慄——你在等海水嗎/海水和沙子/你知道最後碎了的不是海水/你在等訊息嗎/這訊息/像一隻鳥要飛起來。

  整個世界在顧城的冷漠中茫然凍僵,語言只有在抽象中才能覆蓋成為永珍。

  如果你想在語言中游走,請記住顧城寫《紫竹院》中的一句詩——影子碰我/影子說/你和別人在黑暗裡吹笛子。

  怎麼樣,夜裡三點,我們下樓,讓我拿影子碰碰你,敢嗎?

  我們和顧城的鬼魂一起進城遛達一下如何?鬼進到城裡,坦坦而行,還有何顧慮——一路燈影朦朦/鬼不說話/一路吹風/站上寫/吃草/臉發青/一陣風吹得霧氣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