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緒和一條街的組詩
·頹廢
我站在暗處。不遠處有瘋人院,
不遠處有幾個酒鬼。有嚎叫。
這些,和我無關。我什麼都沒有,
叼在嘴裡的煙快完了,我向
低矮的門移動,但那裡沒有燈火。
人呢?無聲;酒呢?空了。
老鼠,幾隻老鼠從虛掩的門竄出。
它是惟一的清醒者,在鄭七街,
我又看見長髮在樹梢上盪漾,
大海的波浪,一點點把我推向
深淵。我是幸福的船。
搖盪,搖盪……那遠方的人,
你別相信,別相信我揮霍的痛楚。
·失態
在街角,那家麵館拆了。
我打了個趔趄,心咚咚跳。
我為我的失態而
懊惱。我往回走,鄭七街,
散漫得像流沙——
計程車、流浪狗、小商販,
梧桐葉斑駁的光影像跳蕩的
鼓點。一個斜挎小包的人,
匆匆登上客車,又讓我想到
小麵館,那個對面的影像。
……然而那風吹拂去的,
然而那遠方……我看了看天。
我是誤了點的火車,
提速也無法抵達無限。
我沿著寂靜向東遊蕩,每天,
有光芒穿透時間,我忍住在
部落格裡寫下:我愛你,鄭七街,
一個夜晚,一棵合歡樹。
·沙雕
夢見沙雕。以及一顆即將破碎的淚。
夢見蜂擁的人,裹著可樂與啤酒的味道,
讓野鴿子無處棲身。像我的孤獨,
像我無法消解的疲憊。
我一直在等。似乎是一個人,或另外的事。
那沙雕竟慢慢癱軟、消散,
我驚醒。耳朵依稀被風擦疼。
我順便翻開一本雜誌,
一個草裙,在風中飄舞。上寫浮世繪,
一行標誌性的文字——
愛是一切的原罪,我是無辜的罪人。
·紅燈
街道,冷飲店,湖北面館,
似乎再與我無關,
就像說過的話,潛藏衣兜裡,
只給滾燙的手以暗示,
但手,徒增空茫。
在鄭七街遊蕩,
我從來沒有這麼急切,近乎窒息。
一個影子走近我,她的眼睛
是海,當我喊出波濤,
她魂魄一樣消失。
我從來沒有這樣的幻覺。
我懷疑,她化成了昨天的雨,
我卻更渴望一場雪
覆蓋我,顛覆我,埋掉我的記憶。
鄭七街的.一天過去,
紅燈一再閃爍。未來啊,
有什麼事將要發生。
·疼的方式
我有一種疼,潛藏著。
有時,它在站臺上,似雕像,
有時,它就是鄭七街上的遊魂,邊走邊望。
我和它較勁般對視、敵視、仇視。
我說:你去吧,你是自由的。
說這話,我猛抽一口煙。煙味,
嗆了孤獨,嗆了空洞,嗆得我咳嗽不止。
煙霧成了我短暫的藏身處。
我忙碌,它暗自憂傷,
我睡夢,它像窗臺上的一瓣梔子花。
我為這無端的想象恐懼,
我唯恐它化作葛巾一樣的女鬼,
安撫我的嘴唇,我的牢獄,我結冰的記憶。
我選擇逃。我跑。
但身後,無數聲音在緊跟。
·夜醒
我不知道睡在哪裡。
我醒來,渾濁的夜醒來,
鄭七街醒來。它把各樣的光斑展開——
匆忙路人,散漫的狗,店牌,遊魂,
醉酒的,花枝招展的,一個人向我奔跑
……又瞬間消失。
我長久地佇望,疾弛的火車
震顫著夜。夢中的花鹿,
你一定懂得我昨夜大醉的理由。
你說,必須新增一點神奇,比如
點金術。必須學會愛,然後去承受。
唉,在這個時代,
深睡的人是幸福的。
面對黑暗,我惟有合上簾布擋世界於窗外,
惟有祈願遠去的人,你那
遠方,桃花正開
·細節
這一切不是偶然的:窄街,
燈光,人流,站牌,自由,和往常沒有
兩樣。黃昏喚醒了低伏的慾望。
兩隻甲魚,杯盞,時針,幻象般
在明滅處起伏。
只有耳邊響著:不要……的幸福。
彷彿夜,經不起風吹草動的安撫。
在另一世界,靈魂,不安地閉上眼睛,
它說:去相信那頹廢的美吧!
醒來,女孩子的裙裾已盪漾在街頭,
鄭七街沐浴在晨光裡,
我關上窗,轉身又睡了下去。
·水域
我在黃河邊上走走停停。
踩黃沙。
看乳房上的白雲。
我管河心島的生靈叫浪尖上的舞。
我掬一捧水,知道什麼叫洗不清。
我向荒草中的蒲公英親近。
我拍照,它的花絮飛得自在,像夢境。
我俯下身,彷彿昨夜。
我嗅到了這綠草水域間心愛的人呼吸。
我閉上眼睛……身體搖晃。
我急忙轉身,已經有水迫近,
它向我湧來,湧來——
春風拂面,水浸溼了我的心。
·春夜
關窗,關掉靜寂。
亂髮中的嬌羞裸在光斑裡。
它一定窺見了我的窘迫,
我抽菸,小睡,順勢把波濤推開。
我夢中的夜沾滿錯,
我醒來,一百次意外都做了隱身的鬼。
我說到一場雨,乾旱持續。
我說到自閉症,那是你。
我說到未來,一個謎。
我渴了,我再說的多,激情就疲憊了。
你看簾布上燃燒的色彩,
我愛的人,我來給你塗畫一段什麼,
你眼裡的春風驅散了我愛的渾濁。
·黑暗
孤立的站牌,等你來
或離開。沒有更多的藉口
愛,或者謊言,是個奇怪的磁鐵
你驚懼於它,但更渴望
波濤、交談和停電。此刻,
你呆在黑暗中
像是給自由備下夜幕
你知道,黑是睡眠也是短暫的頹廢
你索性喝啤酒,吃泡椒
在一個人到來之前把世界掀翻
這比想念更真實
這比起伏的焰火更瘋狂
時間,反方向疾跑
你必須忘掉鄭七街、孤單
然後乘電梯上升,上升
以至於,緘口不提擊穿你的閃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