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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所喜愛的是使心地暫時脫離塵世的詩

我所喜愛的是使心地暫時脫離塵世的詩

  夏目漱石的小說《旅宿》(日本名《草枕》)中有一段話:“苦痛、憤怒、叫囂、哭泣,是附著在人世間的。我也在三十年間經歷過來,此中況味嘗得夠膩了。膩了還要在戲劇、小說中反覆體驗同樣的刺激,真吃不消。我所喜愛的詩,不是鼓吹世俗人情的東西,是放棄俗念,使心地暫時脫離塵世的`詩。”

  夏目漱石真是一個最像人的人。今世有許多人外貌是人,而實際很不像人,倒像一架機器。這架機器裡裝滿著苦痛、憤怒、叫囂、哭泣等力量,隨時可以應用,即所謂“冰炭滿懷抱”也。他們非但不覺得吃不消,並且認為做人應當如此,不,做機器應當如此。

  我覺得這種人非常可憐,因為他們畢竟不是機器,而是人。他們也喜愛放棄俗念,使心地暫時脫離塵世。不然,他們為什麼也喜歡休息,喜歡說笑呢?苦痛、憤怒、叫囂、哭泣,是附著在人世間的,人當然不能避免。但請注意“暫時”這兩個字,“暫時脫離塵世”,是快適的,是安樂的,是營養的。

  陶淵明的《桃花源記》,大家知道是虛幻的,是烏托邦,但是大家喜歡一讀,就為了他能使人暫時脫離塵世。《山海經》是荒唐的,然而頗有人愛讀。陶淵明讀後還詠了許多詩。這彷彿白日做夢,也可暫時脫離塵世。

  鐵工廠的技師放工回家,晚酌一杯,以慰塵勞。舉頭看見牆上掛著一大幅《冶金圖》,此人如果不是機器,一定感到刺目。軍人出征回來,看見家中掛著戰爭的畫圖。此人如果不是機器,也一定感到厭煩。從前有一科技師向我索畫,指定要畫兒童遊戲。有一律師向我索畫,指定要畫西湖風景。此種些微小事,也竟有人縈心注目。二十世紀的人愛看錶演千百年前故事的古裝戲劇,也是這種心理。人生真乃意味深長!這使我常常懷念夏目漱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