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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歌筆記散文

山歌筆記散文

  朋友閒聊,談起收集山歌的事,催使我想起少年時到岷州花兒的故鄉岷縣和一個家庭的一段經歷,我翻箱倒櫃尋找一本少年時的摘抄筆記,隨著筆記的翻起,一段因山歌而起的初來時喜,落幕時悲的人間真實的悲喜劇,從我心頭一幕一幕展開。

  父親有個朋友在岷縣閭井鎮變堡山村,出身於閭井變堡山一個畜牧家庭,17歲媳婦進門,20歲接回孃家的妻時被馬步芳軍抓壯丁入伍,後選為中央軍,打過日本軍,也與解放軍頑抗作戰,原是國民一黨一駐守南京部隊一個軍官,攻戰中被俘,被解送到隴南武都勞改,因為禮縣湫山鄉與岷縣閭井鎮相依緊鄰,與時在公安大隊的父親認識。父親退役,老人勞改期滿出獄,互相打聽後走動。在我考上縣高中15歲的夏天,父親幫老人在禮縣鹽官騾馬市場收了10多頭牛、40多隻羊。父親忙著收割,要我幫老人趕牛羊到岷縣閭井他家裡去,記得老人年齡雖大,已70歲,但身材魁梧高大,腰桿挺一直,慈祥親和,我和老人一家相處了10多天,當時演過一部電一影《風雨下鐘山》,他說電一影和實際根本不一樣,國民一黨一軍不是那麼軟蛋,立馬就投降的,敗的原因是國民一黨一是少數人過好日子,支援的人少,失了民心,共|產|一黨一分了地讓多數人過好日子,支援的人多,得了民心,就這個理。

  天熱、路遠、牛羊散漫難趕,只好白天吃草,夜裡行進,瞌睡難耐,為提精神,我給老人一路唱秦腔,老人樂不可支,到了岷縣地段聽有人唱山歌,我問老人會唱嗎?老人說年青時,他當過花兒王,每年農曆5月17日到岷縣城二郎山趕唱,還到國民一黨一軍營裡也唱過,監獄裡唱過,過了鎖龍鄉人希少時,他便唱了起來:“記得那年四月八,/牛車接妻回孃家,/遇上馬家抓兵丁,/連同牛車進兵營,/會耍拳棒體頭壯,/馬家軍選進中央軍,/西安抓了蔣總統,/國共合作打日本, /同營戰友多戰死,辛好命裡能逃生,/四五年勝利齊歡慶,/不料總統變了心,/三年兵敗如山倒,/南京城被俘成罪人,/勞改十年才回家,/辛好兒媳已滿門,/老伴見我回來了,/不倍我見閻王了,/鄧老人家政策松,/倒牛販馬渡營生。”邊吆著牛邊唱他艱難、困苦的一生。夜裡我睡著了,一覺醒來,聽見老人打打呵吸,老人熬不過瞌睡,長出一口氣唱起來:“天上的星星煞煞明,/年輕人一旁睡混混,/人有少壯與老人,/年有舂夏和秋冬,你年輕了我老了,/坐在一塊沒搞了,/年輕的時候人都愛,/老了就把陽坡曬,/太陽落了西山了,/一天不如一天了。”

  他兒子想生是個標準西部男子漢,身材高大,身壯腰圓,膚色古銅,唱得一腔好山歌,是當地有名的歌王,年年到岷縣二郎山趕花兒會。媳婦二娥是村子裡頭號美人,高高的個頭,烏黑厚實的頭髮一直垂過腰際,銀盤臉,大眼睛,幹活勤快利馬,孝敬老人,山歌唱得讓人心醉,聽人說是在花兒會上唱花兒認識戀愛的,但我記得和想生哥經常鬥嘴,但想生只要趕上牛車出了家門,隨著牛車軲轆吱吱的`滾一動,山歌便唱起來:“二郎山的會開了,/心上人要轉會來了,/把你的妹妹都引上, /來了給你殺騸羊,/早上做成羊肉湯,/放心我一點不幕浪。”細想起來,趕上漫悠悠的牛車,那種山高、路遠、溝深、水長、車慢的空寂、無聊,一路雨淋日曬,坷坎與艱辛。悶對天問,人生幾何?何以解憂,唯有山歌。我坐著他趕牛車從岷縣閭井到禮縣湫山,搖得我頭昏嘔吐,想生哥一路卻唱得異常起勁。誰知一別一年後,他進山砍柴回來發現二娥與堂弟生閶偷一情,用砍柴斧刀,砍了兩個人的頭到鄉zheng府投案,成了閭井轟動一時的大案,後被判死刑一槍一決了。當我和父親聽到此訊息,幾天吃不下飯,想生哥、二娥都是很好的人,咋走了歪路呢? 那個被殺的生閶我也認識,離想生家住的不遠,個子不大,是個小胖墩,黑黑的臉,但山歌唱的野味十足:“紅馬騎在草灘裡,/要唱十二牡丹哩,/十二牡丹我不唱,/要唱十五大月亮,/月亮上來一張鐮,/青龍倒把白龍纏,/活象呂布戲貂蟬。/呂布戲了貂蟬女,/愣舍江山不捨你。/江山舍了從打哩,/把你舍了哪有哩?”。給我的印象他好像不務正業,聽說他大人和哥哥在集鎮大街上做大生意,反正他一天騎著一匹棗紅馬在村子裡瞎轉悠。

  面對歌王想生這一罪惡的砍殺,一度時期我對山歌產生了疑惑,因山歌而愛戀結合,因山歌引私情而人頭落下,這火一辣辣愛慾赤一裸的情調中蘊藏著的是福還是禍?是善還是惡?這歌聲是軟化了歌者的心靈,使他們寬容、開闊、豁達?還是硬化了歌者的良心,變得自私、狹隘、兇狠?我想起《詩經》中:“執子之手,與子攜老。”那種美好浪漫的愛情理想,一直映照著現實人間的愛恨情仇,在斧起頭落,情仇愛恨的血泊裡,象陰陽先生舉行過血祭儀式一樣,變堡山村沉寂了三年,沒有山歌唱起。歌王想生帶著兩條人命的罪惡,丟下一攤子難事給老人隨著一聲一槍一響而去了。我視乎又看到歌王想生,手拿一條長鞭,坐在兩頭大角白牛拉的木軲轆車上,鼓起肌脛的古銅色肌膚,在青青的草原與藍天白雲之間,高聲唱起:“牛車吆到白草坡,/兩個公牛來抵戈,/鄰里打架為一牆,/公牛抵戈為草場,/我打婦人為賊郎。”出此惡事後,父親看望了一次老人,回來後常常嘆息:爺孫三人咋過活裡!出禍事後老人和孫子三個搬到山下的立輪水磨坊裡看磨渡日,老人天天喝酒,一次酒後掉進水溝而亡,我常為這個老人一家人遭遇的命運心裡不安。後來,我辦案路過閭井想看看,走到變堡山半路上打聽,我得知想生的大兒子已成家在縣城做當歸生意,過上了紅火的日子,二兒子外出打工,過年時也引了外面的妹妹回家,幫哥哥料理生意了。老房子已沒人再住了,我聽了心才慰然。我看到那幾間我曾經要過水喝的立輪磨房已經倒塌,一條寬大的公路從旁邊穿過,那條小河已經改道,沿著路的北邊漫過青青的草原。我不知道想生的兒子再唱山歌不,我只願他們兄弟倆把日子唱得更紅更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