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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逝的麥場散文

遠逝的麥場散文

  相較於春的慢條斯理,夏天,似乎來得急急忙忙。“小滿”之後,隨著“芒種”臨近,天公祭出最後一滴春雨,空氣中瀰漫開乾乾的熱。風由南向北吹來,烈日下,碧綠的麥田開始變黃。

  農民最關注節氣變化。季節關乎著農時。這倏忽而至的乾熱風,報道著夏的訊息,也帶來了麥收的約定。春搶種,夏搶收。農民們開始忙活起麥收的事情。

  沒有機械化的年代,收麥得靠人力。割麥、脫粒,算是一年最重的活計,也是鄉下田間最繁忙最熱鬧的場景。一幅幅畫面,深深地印烙在腦海裡。

  如果把收麥比作一場戰鬥,那打麥場,自然是最激動人心的“戰場”。通常,生產隊的“場”是固定的,會選擇一個離村子近的地方,既做隊部,又是倉房,既可打麥,也收秋糧。

  經過了冬春兩季,場地儘管依然平整,但已然不夠堅硬。所以,收麥之前,先得要“槓場”。

  之前那場淅淅瀝瀝的小雨,不足以滋潤土地。人們用水把場洇過,重新淺梨,耙蓋平整,略加輾實,再鋪上層去年的滑秸,用水打溼。這時,空氣中彌散開,新鮮泥土和著麥秸溼漉漉的腥香。

  牲口把式把牛套上石頭磙子,鞭子一揮:“駕,駕!”大黃牛四蹄蹬開,一路小跑,鼻孔裡喘出帶著白煙的粗氣。磙子一圈一圈,吱吱吜吜、咕咕嚕嚕響著。小半天的光景,滑秸被輾軋的像一湖靜水,在陽光下閃閃發亮。農民們挑開滑秸,那翻新過的麥場,平整如鏡,光滑似冰,異常堅硬。

  麥還沒收回來,這兒先成了孩子們的歡樂場。折跟斗、打滾兒、捉胡蝶,賽跑、撞拐、摔跤,撒著歡兒地玩。趁大人們不在,還會偷偷溜到場邊地裡揪幾顆麥穗,搓掉麥糠,嚼得滿口生津,剩下那一團麵筋,硬生生地吞進肚裡。

  彷彿約好似的,麥場幹了,地裡的麥子也熟透了。放眼田野,除了那些高大的楊柳擎著的綠傘,滿目金黃。大人們天不亮便去到田間,甩開膀子,將成熟的小麥連根拔起。成捆的麥秸,像裹著嬰兒的襁褓,整整齊齊地躺在地裡……

  騾、馬、牛紛紛駕起大車,在地與場之間,不停地往來穿梭,趟起一路塵煙。場裡的麥垛越堆越高,慢慢變成了一座座小山。各種“角兒”紛紛登場。麥場的大戲,由序幕漸入正劇。

  麥垛旁擺上了鍘刀。黑鐵塔般的漢子光著膀子,雙腿叉立,上身的健子肉,一縷一縷暴著。蹲在地上的女人,把成捆的麥秸填入刀口,壯漢腰身一彎,鍘刀“唰”地一聲,將麥秸分斬為兩截,頭甩進場裡,根被扔到場邊。一米多長的鍘刀,閃著寒光,張張合合,麥捆在女人手中飛來飛去。大人們的說笑聲,孩子們的喊叫聲,鍘刀的“唰唰”聲,牲口的嘶鳴聲,間或傳來的雞鳴狗叫,合奏出豐收的歡樂曲。那一座座麥秸山,越變越小。麥秸鋪展開來,有半尺厚,把整個場蓋得嚴嚴實實。十幾個人用木叉來回翻挑著,為的是讓它早點乾透。

  正午的烈日,把打麥場曬得滾燙。為了節省農時,午飯就在場邊的柳樹底下吃,各送各家的。

  “二黑,你娘送來什麼好吃的?”

  “饅頭,臭雞蛋。”

  “嗯,聞著臭吃著香。”老百姓平時把攢下的雞蛋煮熟,用老湯淹起來,做成臭雞蛋,也只有在這農忙季才捨得吃。那可是令人垂涎的美味。

  “三嫂,柺子哥給你做的啥?”

  “烙大餅,白糖。”

  “哈哈。長尾雀,尾巴長,娶了媳婦忘了娘。把老孃丟在山溝裡,媳婦背到坑頭上。烙白餅,卷白糖,媳婦媳婦你嚐嚐。”三嫂揀起塊坷垃,“嗖”地投向和她開玩笑的根子……

  牲口把式來了,還是老牛套著的石磙。老牛不知疲倦地跑著,人們跟在磙子後面,挑翻著麥秸,一遍又一遍,直到麥秸發亮成為“滑秸”,籽粒也隨之脫落。把滑秸挑開,再用掃帚、搓板、木鍬把麥粒攢成堆。

  太陽一步一步向西邊的大山走去,風知趣地吹起。略上年紀的老伯,拎著簸箕在麥堆旁站定,望著樹梢選好風向。拿著木鍁的大嬸把麥粒撮起,倒入老伯伸出的簸箕。老伯瀟灑地信手一揚,麥粒“唰”地飛將出去,撒出一道優雅的弧,雨珠般紛紛落下,麥糠隨著風向,慢條斯里地飄落側旁。一會兒光景,麥粒在場裡變成一條條金龍,在傍晚的潮氣裡,瀰漫著淺淺鬱香。

  這般的熱鬧忙碌,會持續三四天。滑秸齊整地碼成了大垛,麥粒堆成了小山,鍘掉的麥根,靜靜地等候主人發落。滑秸或拿去修房,或留著來年槓場;飽滿的麥粒,會成為種子,剩下的便是人們的口糧;麥糠,和著泥巴抹牆,也可飼餵牲口;而麥根,將化身為泥,迴歸大地,成為莊稼的.營養。“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農民們更加懂得勞動的艱辛,更加珍惜這大自然的饋贈。

  大人們忙碌著,小孩子也不甘於寂寞。紛紛跑到場裡,光著腳丫在麥粒上踩,硌得腳心癢癢的。在滑秸垛上蹦呀跳的,就像城裡孩子們在玩蹦蹦上床。那滑秸柔柔的、軟軟的,有種異樣的馥香。歡樂的是孩子,辛苦的則是大人們。因為,最後他們還得把麥秸重新堆好,這樣才不至於露雨,而糟蹋了這一垛滑秸。

  隨著落日的那一抹餘暉,蜻蜓也跟著來湊熱鬧,時而高飛,時而低徊。蜻蜓追逐著蟲兒,孩子們則揮舞著掃把,追逐著蜻蜓。成群的麻雀飛來,在場邊覓食。孩子們找來竹編的大號篩子,用木棍支起,遠遠地牽上一根繩子,篩下撒些揚出的癟子。等鳥兒們蹦蹦跳跳地鑽進去,繩一拉,鳥兒被篩子扣住,成了俘虜。銀白的麥秸垛,金黃的麥粒山,忙碌的農民們,遊戲的孩子們,在晚霞裡,生動成初夏裡的油畫……

  三十多年後,夏收季節再回故鄉。村邊的場不知所蹤,更不見了當年打麥場上的情景。麥子熟了,農民們不慌不忙地等著,直到麥粒在穗上乾透,站在地頭打個手機,收割機便轟隆隆地來了。小半天工夫,裝好口袋的糧食,就直接拉回了家。那隆隆的機鳴,把曾經熱鬧的打麥場景,連同那個時代,封存在童年的記憶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