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文庫>散文> 註定的散文

註定的散文

註定的散文

  一個剛剛下過暴雨的夏天的午後,拉伊到離家不遠的山腳下的田地看種下不到一個星期的秧苗有沒有被水沖走。拉伊跟著一群孩子走,她的三個孩子中午回來吃完飯,碗筷往灶頭邊一放就溜走了。他們總是會在你不留意的時候,從你的眼皮底下逃走。拉伊已經習慣了,對此,她不知訓過孩子多少遍了,但他們還是死性不改,其中最大的男孩子10歲的徐奕劍就是始作俑者,拉攏弟弟妹妹一起幹這事。他有些害怕母親的竹篾鞭,但他知道母親是寵愛弟弟妹妹的,她一般不打他們倆,錯都錯在大的身上。但若可以牽扯弟弟妹妹,奕劍絕不善罷甘休。雖然這樣的時候,母親也會打罵他,但沒有獨自做這些事的時候那麼兇。最小的妹妹依依七歲,剛剛上學前班。小孩子,貪玩,常常跟夥伴們玩著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絕不會粘著媽媽不放。拉伊對此感到很頭痛。怎麼孩子們都不粘她,尤其是幹農活回來累的時候,空蕩蕩的屋子,讓她感到失落,心落得空空的。

  作為一個母親她是失敗的,家裡還沒有電視,孩子們只好跑到別處去看,這又有什麼辦法呢?一個寡婦只能靠種菜來賣,偶爾跟著村裡林包工頭出去做小工。想起丈夫,拉伊的淚就猛烈地要擠出眼睛,以最快的速度滴落在地。她沒敢讓孩子們知道。兩年前的那場大火,她永遠也不會忘記的。現在她去的,就是燒死她丈夫的地方,雷公坑,一個多雷區。

  三月裡一天,空氣中充滿溼氣味道,正是回南天。夫妻倆一起到山腳的田地開春,準備在將要到來的春耕,做好準備。春天一來,萬物如雨後春筍般湧現,不過剛剛過完年,綠意竟然把冬季黃枯枯淹沒了。勤勞,在徐村數一數二就拉伊夫妻了。午後,丈夫把早上割下來曬乾的雜草點燃,以為這樣的天氣不容易染上週圍的山草的,就在他離去的時候,突然狂風作起,泛著黃光的火焰,如魔鬼般,四處亂跑。不一會,就吹到山上掉落了。嘶嘶的燒起來。徐於見大事不妙,就馬上跑回來。折了一節松樹針就往火裡去。隻身一人在火堆了。那熊熊大火,一個人哪能撲滅。湛藍的天空下,有一團白灰灰的煙霧。那就是徐於。直到兩天後,火才滅掉。

  拉伊看到丈夫不見了,就知道大事不妙了。骨頭都化成灰了,哪裡找去。

  拉伊整整為丈夫哭了一個月。每天累了,看著天空哭,看著那片被燒得汙濁烏黑的山,邊開墾邊哭。但這裡也是拉伊家最多田地的地方。一個一個階梯上去,最上面的三層用來做菜園,下面的做水田。這樣的耕作方法,在徐村已經延續有三百多年的歷史了,至今也沒有改變。只是近年來,大量的年輕的勞力湧進城市打工去了,許多田地荒廢了,生了各種雜草,綠綠蔥蔥的,把拉伊種在旁邊的菜的陽光和其他養分都爭去了。

  像拉伊這樣的剛剛生完小孩的,徐村有那麼幾個,不過等到孩子一兩歲或者在孩子四五個月大的時候,逼著孩子戒掉母乳,那母親就出去打工了。但拉伊跟這些女人不同的是,她沒有出過山,就是說她沒有搭車到過大城市。自還是個少女的她,就在家裡的“主婦”,母親死得早,得癆病死去。母親生前,帶著拉伊整日在田地裡翻土種花生和菜之類的食物。開始學這些東西的時候,拉伊不太情願,是母親的一句話,改變了她對種植的改變:什麼都不會做,到時候嫁到不好的人家,不要連菜也不會種呀。那樣是很羞人的。除非你婆家有錢,在城裡,不用種菜的了。我看,你也沒那麼好命。從那時候開始,拉伊就預感了某些不詳。也開始認認真真地幹活,跟著母親的步伐,一點點的學下去。

  拉伊從來沒有出去打過工,她的世界是渺小,那就是這山望山的大小。看到過最遠的地方,還是爬到石窩頂割棉草的時候。棉草是一種用來過年時候燒的草,這樣的草好燒,不會弄得屋子裡烏煙瘴氣。那山是鎮子裡最高的巔峰,據說有三千米高。年前的那個月,拉伊跟幾個在家帶小孩的年輕媽媽一定會到石窩頂割草。這也是拉伊最歡喜的時刻,終於又可以看到更遠的地方了。一山繞一山,偶爾遇霧氣大的清晨上山,雲霧在石窩頂上縈繞著,就像在仙境。只上過一年學的拉伊不知道什麼是快樂,在她的`眼中一切都是那麼自然的存在著。無所謂樂不樂,也無所謂有沒有。心中的堅實已經在丈夫走得那一刻消寂。

  那個本平平凡凡的家,沒有病痛的折磨,在拉伊看來本來就是最大的幸福。如今幸福就消失在煙火燃盡的盡頭,過去再也回不去了。

  一個人撐起四個人的天空,不知道那算不算強大。拉伊無奈地說:“到這樣的程度,你不得不逼自己一把。不然你靠誰。現在就把希望寄託在孩子們身上了。這也是我選擇活下來的唯一的希望。其實我又想過的,為什麼不是我死,一直那麼苦,受夠了。活著真累。有時候,真的很絕望。不知道光明在哪裡?生活是什麼,對我來說,就是沒日沒夜地做。累得一趴在床上就睡著的那種。但一想到那三個孩子,我就忍住了。我是他們唯一的親人,他們還小,當作他們就是自己的希望。也就慢慢地好起來了。”每每回憶過去的每個點滴,拉伊的臉上都會變得特別的

  現在的拉伊正要踏過一條由雨水囤積,彙集成一條河流的小溪。之前她很輕鬆踏空踩過去也沒事。這次也不例外,當她下意識一腳踩下去,卻不想到恰好踩著一個轟隆,那是某戶人家打了穴,準備在大雨後種橘子樹的。

  隨後,便是“救命”一聲,撲通的一下,水面泛起絲絲漣漪。然後又是咯咯咯的吃水聲。拉伊不熟水性,她那原本瘦弱的身子,承受不了一點的瑕疵。但由近至遠亦看不到人影,小溪的水面在幾聲撲騰的掙扎出現了一圈一圈的擴散到遠處,然後消失了。偶爾聽到幾聲“呱呱呱呱呱”的青蛙的歡悅聲。

  剛剛下過雨的天空尤為深邃。偶爾吹來颼颼涼風。只是田野裡,不見人影。也不可能有人影,在家的盡是老老小小的。小的上學了,老人不是在家裡休息就是串門到別家排牙發去了。

  突然,遠處嘎嘎的駛來一輛貨櫃車,那是67歲的吳大爺叫來的,兩個小時之前,他到自家的田裡看雨後的秧苗,見過那片雨水浸成的海洋處,一個東西浮在上面。他睜大眼睛一看。認出是一個人,諳熟水性吳大爺一下子就把拉伊撈起水面。進行人工呼吸。但因為吃水過多,吳大爺只好回去打電話叫車過來。

  拉伊不過37歲,按徐村的風俗,五十歲為上樹。這個時候可以為自己買一副棺材了。拉伊沒有棺材,人們把她用一層薄膜塑膠衣把她的瘦小的身軀包裹好。然後栓上繩子。沒有做任何儀式就送去火葬場了。

  雨後的天氣稍稍有些涼意,大地漸漸被炙熱的火氣包圍著,暴露在田野上的,是綠蔥蔥的莊稼和青草,偶爾與微風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