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嶺山的雪——幸福是什麼散文
十幾年前,我在一個叫西嶺山的小鐵礦當礦工。這傢俬人鐵礦只有十幾個人,除了打眼放炮的炮工以外,就剩下我和幾個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壯漢負責出渣,勞動強度很大。
老闆在沒有圖紙與地質資料的情況下進行著一場豪賭,尋找礦脈的過程如同盲人摸象。每個月初一十五照例要敬山神土地,這時就會有一隻無辜的紅公雞作為獻祭,於是我們翹首期盼這樣的日子,因為這是我們打牙祭的機會。
可憐的公雞在哀鳴中被陰陽師掐破雞冠,它的鮮血被抹在金黃的裱紙上映照著天邊一縷殘陽,伴著陰陽師詭異的誰也聽不懂的經文,公雞完成了它的歷史使命,最終與一鍋土豆為伍,散發出令人垂涎的香味。
山谷中一股清泉歡快地流淌,彷彿唱著永不休止的歌謠。炊煙裡我們吼著秦腔,發洩最原始的激情。
宴會開始了,兩塊五一斤的包穀燒與一大盆土豆燒公雞,十幾個光著膀子的壯漢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大碗喝酒大塊吃肉,這是發自內心深處的幸福,與香車別墅沒有半點關係。我們近乎放肆的笑聲在整個山谷中迴盪,這種狂歡一直持續到深夜。我們都明白,這種簡單的幸福來之不易,這是我們等待了半月之久的幸福。
進尺打到二百多米,依舊沒有找到礦脈。通風井塌了,我的一位工友受了傷。我使勁把他從泥土裡拽出來,他的安全帽已被砸成幾塊,他像一隻沒裝糧食的麻袋,軟軟地躺在地上。藉著坑道微弱的燈光,我將他背出礦井,他的口中咕嚕咕嚕不斷地冒著鮮血。倚在礦井口的水泥柱子上,我抱著他,讓工友們去喊老闆。
老闆開著工具車趕到時,受傷的工友已經沒了知覺。恍惚中他拼盡全力說了句什麼,可惜我們都沒聽清楚。老闆抻開受傷工友的眼皮,搖了搖頭。
他就在我懷裡,鮮血開始凝固。大家都明白,這是他在這個世界最後的時光。一聲沉重的`呼吸伴著一股從鼻孔中噴出的血沫,他忽然圓睜雙眼,然後沒有了呼吸。
家屬來了,哭喊著要討個說法。工友們沉默不語,我們不知道這樣的厄運何時會降臨到自己頭上。
在一番討價還價之後,家屬們帶著一筆錢與白布裹著的屍體離開了礦山,當時我有與他們一起離開的衝動,但我明白我的處境,母老家貧子幼,我還得在這裡尋找我的幸福。
那年冬天,白雪覆蓋了西嶺山,我的幾個工友相繼離開了礦山,他們說要去大城市打工。進尺打了二百多米,依舊不見礦脈,老闆變得焦躁不安,他聯絡另外一個老闆,轉讓了礦山。第二個老闆讓我留下來協助他,說得很客氣,且答應給我漲工資。我又幹了三個多月,終於見了礦脈,但老闆食言了,他並沒有兌現先前的承諾,我沒拿到應得的報酬。
我離開了礦山,如同一隻被主人拋棄的狗,開始了漂泊的旅程。在此後的數年中,我依然如狗一般穿行在城市中的每個角落,去尋找所謂的幸福。
這麼多年以來,沒有人問我幸福是什麼,也沒人問我到底幸福不幸福。假如真有人問我這個問題,我會想起西嶺山上的雪以及山谷中恣意流淌著的泉水與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