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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鍋出優美散文

一鍋出優美散文

  2015年9月10日晚上,我有暇坐下來仔細欣賞了徐克導演的故事大片《智取威虎山》。觀後只有一個感覺,就是離奇,比《雙旗鎮刀客》還要離奇,也許是一味地迎合電影市場所致。曲波的《林海雪原》本來就已經很傳奇了,徐克卻比傳奇更向前邁進了一步。尤其是在楊子榮、少劍波和座山雕等幾個人物的塑造上。不過後面的特效做得還蠻不賴,很有《2012》的味道。

  1992年至1998年,由於工作原因,我經常深入到那片林海雪原。我去那裡,經常走兩條路。先說西線:從哈爾濱出發,走211國道,經賓縣、方正,即可到達牡丹江畔;再說南線:從吉林市出發,走302國道,經蛟河、敦化,往東北轉,再經過寧安、牡丹江,也可以到達那裡。走西線,要路過一個叫三道通的小鎮,那裡是座山雕八大金剛的溫柔之鄉,“傷心落淚三道通”嘛,據說那裡盛產美女,土匪們經常到那裡強搶美女。那天在那裡吃午飯,我特意對周邊的女人睃了幾眼,卻沒有覺得她們有多麼美,都是些普普通通的鄉間女子。是土匪們的眼光有問題,還是因為飢不擇食,見了母豬也喊親孃?

  相對於美女,我倒更關心沿途的美食。走南線,在吉林市與蛟河之間,松花湖北岸,有一個叫慶嶺的地方。這是個自然村落,沿302國道散落在狹窄的山間,村子裡開的全部是慶嶺活魚館,門面全部朝著302國道。這條國道,東連延邊朝鮮族自治州,西通吉林長春,周邊群山環抱,人煙稀少。東來西去的車輛,幾乎都要在這裡歇腳食宿。這裡做的魚也地道:魚是從松花湖裡打的,很新鮮,品種也多,有胖頭,鰱子,黃瓜香,鯉子,等等,但多數是胖頭;燒的是從周邊山林裡伐下來的'柈子,材質很硬,抗燒,火苗是藍色的,據說燒這種魚就要用文火,慢慢燉;水是從山上流下來的山泉水;放進蔥、蒜和生薑,關鍵是要放進一種叫做巴蒿的植物。這種植物生長在深山裡,春天採來,曬乾,儲存起來,專門用來做活魚。巴蒿莖葉細長,味微甘,是當地一種藥材。比較五大連池附近的全魚宴,慶嶺活魚的做法倒比較單一,一次只燉一種魚,量也大,足夠幾個人吃了。做慶嶺活魚少不了鮮豆腐。大豆也是當地產的。這裡土質肥沃,氣候冬暖夏涼,晝夜溫差大,因此大豆不但高產,而且長得實誠,糖分高。往鍋裡放鮮豆腐也很有學問,豆腐不能在菜板上切割,那樣會有一股肉腥味,而是用手把豆腐從豆漿滿盈的盆子裡撈出,一手執菜刀,一手託豆腐,在手掌上切割,直接下鍋,豆汁也淋漓盡致地滴進鍋裡了。約莫半個時辰,那魚香伴著豆香就從那鍋蓋底下徐徐噴出,直搗心肺。我們都說“聞到狗肉香,佛急也跳牆”,難道聞到這魚肉香,你心裡不刺癢!鍋蓋一掀,但見那剛才添進的半鍋山泉水已經見了底,在魚肉和豆腐間咕咕作響,香氣四溢,滿屋飄蕩。店主人取來面盆大的湯缽,慢騰騰地將魚和豆腐盛出(魚要完整地出鍋),在上面再撒上點兒蔥末或者香菜,和盆端上餐桌。其實大家早就急不可耐了,每個人的眼睛幾乎都是直愣愣的,目不轉睛地隨著那店主人手中的湯缽轉,結果湯缽還沒有落桌,大家的筷子就已經伸出去很遠了。那魚肉,鮮嫩極了,入口即化,還帶有一股淡淡的草藥味;那豆腐,爽滑可口,充滿魚香。細火慢燉,那魚香全都吸進豆腐裡去了。再看大家的吃相:猛搶一塊魚肉或者豆腐扔進嘴裡,身子一挺,脖子一伸,吸一口涼氣,舌頭快速地打上幾個滾兒,就烏拉烏拉嚥下去了。這時候大家誰都不會怕燙的。不論是是什麼身份,也無暇顧及自己的吃相了。

  如果在冬天去慶嶺,由於這裡海拔較高,氣溫會達到零下三、四十度,這時候最好燙上一壺燒刀子。這是當地人釀的一種糧食酒,度數很高,喝到嘴裡不敢咽,下定決心閉著眼睛嚥下去了,嗓子就會火辣辣地痛,像被刀子割破了一道血口子。我是山東人,從小久經(酒精)考驗,不怕酒辣,每次都喝的悠哉悠哉。如果是武松來了,他也一定會直伸大拇指:“這酒有力氣!”能把英雄好漢掀翻到桌子底下去!在過景陽岡那天晚上,他喝了十八海碗,我猜那是陽穀縣產的米酒或者黃酒,要是換成這燒刀子,兩海碗他也夠嗆能喝下的,更不要說打大蟲了。小時候看《水滸傳》裡《林教頭風雪山神廟》那一段,因為嘴饞,我曾對林沖懷裡的那包碎牛肉垂涎欲滴(心想,人家宋朝都有牛肉吃,現在都二十世紀七十年代了,我們怎麼就吃不上呢),此刻我倒想嚐嚐那長槍上挑著的酒葫蘆裡到底是什麼酒。有燒刀子醇嗎?有燒刀子烈嗎?

  坐在熱乎乎的土炕上,盤腿美美地喝上一壺燒刀子,立刻便覺兩眼朦朧,腋下津津。酒足飯飽,出的門來,望著周邊的雪山和在雪地裡佇立的樺樹、紅松和水曲柳,心中頓生一股豪氣。

  有一次我到北京出差,意外發現在長安街邊上開了一家慶嶺活魚館,名字就是這個。我想,現在改革開放了,店主人把這種美食都開到京城裡來了,也讓首都人民嚐嚐鮮。現在只要有錢,什麼東西都能吃到了。

  走南路,過敦化,向東北方向去一百多公里,就到了鏡泊湖邊了。鏡泊湖冬捕很有名氣。當地漁民在一米多厚的冰面上鑿上幾個窟窿,早上把漁網下進去,傍晚過來收網,收穫頗豐。如果不下網,就拿個抄籬,等魚到窟窿處呼吸新鮮空氣,抄籬伸過去,就把魚抄上來了。這裡的魚很雜,各種各樣的。當地人就發明了一種做魚的方法,叫“亂燉”,各種魚一起下鍋,魚味互相滲透,鍋邊還烀上苞米麵的大餅子。魚肉香自不必說,單是那苞米麵餅子,就可叫一絕。帶著黃黃的鍋巴,外焦裡嫩,咬上一口,滿嘴飄香。亂燉時,魚肉鍋中沸,濺起的湯汁漫過餅子,等魚湯收淨了,餅子也熟了,湯汁卻已經滲透進餅子裡了。苞米的清香加上魚肉的鮮香,凡夫俗子誰能抗得住其誘惑?反正我沒能抗住。

  跟這種做法差不多的,應該是長春地區的“一鍋出”。鍋邊也烀上苞米麵大餅子,鍋裡燉的卻是東北特有的寬豆角(也叫油豆角)和新土豆,加上豬排骨。這時候的大餅子,一口咬下去,飄上來的不是滿嘴的魚香,而是肉香了。那寬豆角燉爛糊了,綿軟肉厚,還有股子哏勁兒,很有咬頭兒。這種美食叫“一鍋出”,不難理解,就是在這一個鍋裡,主食有了,菜也同時有了,一起端上桌。

  在牡丹江市,在我經常入住的那家賓館前面,有一個著名的雕塑,她曾經多次震撼了我的心靈。那是一座八女投江雕塑。雕塑是用花崗岩雕刻而成,八位女英雄表情各異,形象逼真。想當年,楊靖宇、周保中、趙尚志領導的東北抗日聯軍,曾經在這周邊地區浴血奮戰,譜寫出許多可歌可泣的英勇事蹟。到這個地區採訪多次,我有感而發,寫了一篇散文叫《牡丹江畔的傳說》,刊登在北京的一家雜誌上。在文中,我曾經這樣質問張承志:你在你的中篇小說《北方的河》裡,寫了黃河、洮河、湟水、遼河、額爾古納河……卻為什麼不濃墨重彩地寫一寫牡丹江——這條英雄的江、傳奇的江、讓我魂牽夢繞的江!

  牡丹江就發源於敦化境內,一路向北,蜿蜒曲折,穿越老爺嶺和張廣才嶺,在依蘭縣城注入松花江。每年開春時節,漫山遍野的冰雪融化,江水浩浩蕩蕩,勢不可擋。海林縣的那條小火車道似乎還在,窄軌的,沿牡丹江慢行。小火車上坐著的都是當地的伐木工人。火車在再生林裡穿行,突突突突地冒著煤煙,周邊卻是茫茫雪原,一片潔白,間或從幾個江邊的村落裡升起幾縷嫋嫋的炊煙,除此之外,就是寂靜。火車在冬天的雪原裡穿行,就像穿行在我的夢中。

  老爺嶺和張廣才嶺的原始樹木,已經砍伐得差不多了。徐克老先生的《智取威虎山》在哪裡取的外景,我不知道。在長白山?還是大小興安嶺?

  我囉裡囉嗦地寫出了自己二十年前的一些淡遠的記憶,權當這是一篇回憶性散文吧。散文講求形散而神不散,而且要有一個主題。我寫的這是什麼?電影藝術?美食?遊記?還是回憶錄?簡直是四不像!大雜燴!記得在看電影《遼瀋戰役》的時候,有一個情節讓我記憶猶新。廖耀湘兵團在黑山、大虎山一線受挫,退守瀋陽已經被截斷去路,於是就想從營口乘船逃跑。我軍千里追擊,隊伍快慢不一,已不成建制。有一位指揮官向林彪抱怨說,隊伍都亂套了,無法統一指揮了。林彪卻幸災樂禍地回答道:我要的就是這個效果,我亂,敵人也亂,這就像一副中藥,放在一個藥罐子裡亂煮,藥效才能發揮出來。結果我軍有一個連的部隊在胡家窩棚,誤打誤撞地端掉了廖耀湘軍團的一個司令部。這在解放戰爭史上已經成了一個謎。

  那麼,我的這篇散文叫個什麼名字好呢?

  思慮再三,還是叫《一鍋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