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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川連鍋子散文

四川連鍋子散文

  村民愛吃連鍋子。肥嘟嘟的槽頭肉(“槽”本字為膪——作者注),或排骨,或蹄髈,或啥子啥子,夥著別的食物,亂燉成旺實的一鍋,即為連鍋子。啥子連鍋?蘿蔔連鍋,冬瓜連鍋,藕連鍋,都算。肉,以坐墩肉為上;骨,以棒子骨為上。

  舉個胖豬腳胖蓮藕胖花生的連鍋子為例。新鮮豬腳適量,男人吃砍成大坨坨,女人吃砍成小坨坨,男女混合吃就砍成混合坨坨。羼水入鍋,先煮豬腳。燒開一陣,倒出來,棄血水。重新羼水入鍋,並放生薑,再放豬腳,一起燉,燉趴點,免省女的抱怨“啃?不動!”男的牴觸“要?你啃!”藕切塊狀,待豬腳燉一兩個小時後,下鍋。記住從邊上順進鍋裡,否則濺湯燙個滿臉開花。接著把泡過的花生米撒進去。再燉一小時。期間,年輕人不搞啥名堂;老年人則要默唸燉肉文:“肉肉肉,要聽話,要離骨,要一抿就爛,要香噴噴,要做乖娃娃!”據說只要虔誠,意念就能改變一切。比如,不香的變香。然後放點鹽,就起鍋。鍋熱湯暄。急性子馬上吃,穩得起的不燙嘴了再吃。

  要做蘸水。醬油,蔥節,海椒油,海椒面,花椒麵,熟芝麻,姜蒜米,夥成一碗。

  菜端上來,決定性的時刻到了!大家都擠在桌邊,吃的時候,一個二個,全打囫圇吞,這樣才快。嘴巴都膩了一圈。啃骨頭,沒有過場,很直接很坦然,一下湊進嘴裡,常常歪起腦殼,尋找最好下口之處,咵咵咵地啃,左擰右甩地啃,很像貓吃老鼠。口水噗呲灑在衣襟上,盡它。咬時眼睛瞪大,吞時眼睛眯細,有助於搶食。巴骨肉特別香嫩;骨頭縫裡的肉,奇香。敲骨吸髓也有意思。其實不敲也可以。骨頭儘量嗨咗嗨咗地咬癟,汁髓儘量呼兒呼兒地扯幹,滿嘴香滑軟糯。一屋的聲音像是斧頭劈柴。注意不能使用吹口琴的姿勢,農民不喜歡,會癟著嘴鄙夷你“做起那個樣子……”骨頭上有洞,須以筷子狠剟,總能剟出點啥子的';就是看上去已經剟不出啥子了,再剟剟,說不定會剟一坨骨髓落出來;就是真的已經剟不出啥子了,繼續剟剟,也不虧。用勁的關鍵時刻,提倡閉著眼睛,腮上鼓起幾個包,全心全意。補過牙的要注意,缺牙巴要小心。這樣吃,吃相難免很難看!不過就是林黛玉來吃連鍋子,也好看不到哪裡去。縱然能做到唇不露齒,也決不會溫柔纏綿吧!所以,難看就難看,窮顧肚皮富顧臉,吃!時代雖然不再崇尚貧下中農不拘小節的粗放豪邁,但看不起飯量小、力氣小的人依然。一個受人尊敬的人,通常是有一副好胃口的。有,那就沒有丟盡本色。所以,還是吃!

  連鍋子啊,好吃得不得了啊!黃粗手,糯米酒,兩隻麻雀鳴翠柳;堂屋外,土道邊,一行白雁上青天。熱鬧喲!都後悔豬腳燉少了,藕和花生加多了。或暗暗埋怨剛起鍋就來了故意串門的鄰居——硬是想把這龜兒搊出去!唉,不好搊得。下次帶起婆娘娃娃,也竄到他家去吃連鍋子,吃轉來就是了!

  我一直喜歡吃連鍋子,特別能吃苦——我只做到了前面四個字。有一次,我混入村民隊伍去吃別人家,肉沒吃夠,依舊撓腸剮肚的,在無可奈何地亂吃嚴峻的藕塊時,破罐子破摔的勁頭來了,竟襟懷坦白地發表了吃後感:“老實話嘞,下回買幾根大豬腳,自己燉好,旺旺實實燉一鍋,一個人酣吃一頓連鍋子再說!……”別看村民灑脫,說完大糞甚至接觸完大糞就能吃飯,可也有小氣的時候。這不,我一句話沒講完,立刻引起了眾人的巨大憤慨,紛紛搶話,先圍攻,後唾棄,好像我已經把幾根未來的豬腳吃光了。唉,“滿堂花醉三千客”,“更無一人是知音”。我說錯了嗎?我惹誰了嗎?沒有!但心裡話只能在心裡說,不能太透明,不能使廣大群眾都曉得,他曉得了就要來監督你,讓你一個人吃不成,非搞平均主義不可,非搞成果共享不可,非不準一部分人先吃起來不可。尤其是吃肉這類好事,要保密,不要到處唱哈。這是個教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