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文庫>散文> 解放鞋散文

解放鞋散文

解放鞋散文

  前幾天,我驅車回老家。趁著明媚的陽光,準備去爬山。母親看我穿著皮鞋,立馬叫住我,轉身回屋從屜櫃裡拿出一雙乾淨的解放鞋遞給我,說:“換上這個吧,山路不好走,穿上它輕便,不打滑。”我詫異地看著母親,嘟噥道:“這是哪裡翻出來的老古董,醜死了!”母親並不介意我的嘟噥,反而笑盈盈地衝我說道:“這可是正宗的解放鞋,你現在嫌它醜了,不記得當年你哭著喊著要買解放鞋的樣子哪,那個顯擺呀,就像跟全村人告別要去上前線一樣。”我默不作聲,只是潦草地笑笑。

  小的時候,母親每年都會做一雙布鞋給我,但布鞋只有在冬天天晴時才穿,平時都捨不得穿。春天的時候,遇到雨水多,母親就會到供銷社花五塊錢為我買一雙水陸通用的解放鞋。其實,那不是正宗的解放鞋,純屬仿製品。解放鞋,鄉里也叫軍鞋,上個世紀六七十年代十分流行,幾乎所有的人都穿解放鞋,價格低廉且經久耐用。當然,從鄉里供銷社買的不是正宗的解放鞋,正宗的解放鞋只有當兵的家裡才有。

  因為那時鄉里流行穿解放鞋,且價格便宜,山衝裡的孩子,不論男孩女孩,幾乎個個都穿這種仿製的解放鞋。這種仿製的解放鞋多用劣質橡膠做成,穿著容易臭腳。在冬天的時候,如果閉上窗戶,教室或者宿舍就經常會瀰漫一股解放鞋的味道,那種味道雖然難聞,但也沒有多少人嫌棄。

  後來,到城裡讀書,同學們都穿上了運動鞋、皮鞋,家庭條件好的同學還穿上了波鞋、旅遊鞋。我家裡窮,父母除了能滿足我交學校食堂的伙食費外,沒有多餘的錢給我買高檔的鞋。所以,我仍然只能穿那種價格低廉的仿製解放鞋。每當教室瀰漫著特殊的味道的時候,總有一些人向我投來詫異的目光。為了證明我不是汙染源的製造者,每次我都把鞋子洗得乾乾淨淨,而且從不在教室裡脫鞋。不能奢望穿皮鞋、波鞋,但對正宗解放鞋的嚮往由來已久。後來,姐夫從部隊退伍,送我一雙解放鞋。那是一雙軍綠色的正宗高梆解放鞋,鞋底特厚、穿著輕便,而且不臭腳,不褪色。每當做課間操或者上體育課的時候,穿上這雙正宗的解放鞋,人顯得精神,走起路來也特別輕快,腦海裡不時浮現解放軍的威嚴與榮耀。

  後來,我參加工作,在縣城機械廠成為了一名搬運工人。記得上班第一天,我們搬運組的任務是到兩華里外的鑄件廠把模具胚子用斗車拖回來。老羅是搬運班的班長,也是搬運工作的老把式,他看我身體有些瘦弱,主動提出來帶我這個新兵,我對老羅充滿了好感。

  搬運工作是個體力活,每天要走不少的路,特別“糙”鞋(鄉里俚語,鞋子很容易穿壞的意思)。搬運組的同事都是穿著清一色的仿製解放鞋。我穿著那雙正宗的解放鞋走在隊伍中間,形象似乎高了幾分,走起路來虎虎生風。兩華里的路,大部分是平路,只有一個一上一下的徒坡。平路好走,老羅拖著斗車步履輕快,我跟在後面不要用什麼力。在上徒坡的時候,老羅用佈滿老繭雙手緊握住斗車把手,身體前傾,兩腳緩慢而有力地向後蹬,他的.額頭青筋突起,豆大的汗珠從蛛網似的皺紋上滑落下來,汗水浸溼了他的衣衫。我在後面用力車,半晌功夫,終於把斗車推到了坡頂。然而,上坡容易下坡難。斗車沒有剎車,要靠人的腳與地面的摩擦力來控制。經常這樣推車,老羅的鞋底都磨平了,一隻腳的大腳趾像破土的春筍從鞋裡冒了出來。車行一段路,老羅突然腳下一滑,斗車便失去了控制,猛然往前衝。老羅試圖阻止斗車前行。腳下的解放鞋崩裂了一個大口子,五個腳趾從鞋裡探出頭來,像張開血噴大口的鱷魚。由於慣性大,斗車順著老羅旋轉了一圈,然後如脫韁的野馬向坎邊衝去,老羅被甩倒在地。我衝上前去,死死地拖著斗車的另一個把手,終於在離坎只有幾公分的地方將斗車控制住了。老羅從地上爬起來,看著我的鞋沿留下一條擦痕。問我:“你腳受傷了沒有?”這時,我才意識到車輪壓輾過的腳有些疼痛感。我脫下解放鞋,腳趾只是有點紅,幸無大礙。老羅說:“幸虧你穿的是正宗解放鞋,厚實,不打滑。不然,今天的事就大了。”我們慶幸著,扶起車子,把跌落的鑄件碼好,慢慢地挪回廠裡。

  後來,我離開生產一線,坐上了辦公室,很少有機會穿解放鞋了。一次,母親來廠裡,幫我整理宿舍時看到了這雙鞋,說:“這鞋子你不穿了,我帶回去砍柴穿。”我欣然應允。沒想到,20多年過去了,母親竟捨不得穿它,也捨不得丟棄它,卻把它當寶貝一樣地收藏起來了,一股暖意在心底流淌著。

  我接過母親遞過來的解放鞋,細細端祥,當年鞋沿被車輪輾的撞痕還依稀可辨。我趕忙換上它,和夥伴們一起愉快地登山了。山路雖陡,穿著這雙塵封了多少記憶的解放鞋,生命步履情景交融,我感到無比的愜意和輕快,爬起山來箭步如飛。

  晚上,女兒打電話來說:“爸爸,我在朋友圈看到你今天穿的登山鞋好fashion,哪裡買的,我們學校要搞登山節了,您幫我買一雙吧!”我從床上彈起來,看看那雙解放鞋還靜靜地躺在床邊。立馬回覆女兒說:“這是絕版的,老值錢了,市場上沒得買。”女兒有些失望。我說:“不如這樣吧!我的腳正好合你的尺碼,我就割愛送給你吧!”女兒欣喜地說:“一定要帶回來呀,下週我要去登山。”我的心忽然被兩根線揣著,就像放飛的風箏,一頭牽著母親,一頭牽著女兒。一雙解放鞋,貫穿了三代人的血脈親情。

  睹物思人,原來這鞋沉寂了許久後,在女兒目光中,因為其別具一格,有興時的味兒了。於是,我仔細擦掉鞋沿上的泥土,包好放在旅行包裡,明天給女兒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