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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的古董們散文

我家的古董們散文

  我家有一隻小筲箕,小得像一個小飯碗。它橢圓形,又像一個對剖開的桃子。黝黑的,已經沒有了竹篾的顏色。聽父親說,它是我們小時候,放在鍋裡濾飯的。

  那時候,米少,夠不上一家人吃的。每頓都是紅苕湯裡或菜湯裡放上一把米,這一把米煮熟後撈不出來,咋辦?在飯要熟的時候,母親就把這小筲箕丟到飯鍋裡。說來奇怪,這米飯就全跑到小筲箕裡了,媽把小筲箕掏出鍋,米飯給最小的孩子吃,爸媽吃紅苕或者菜葉。

  我們兄妹都吃過米飯,爸爸沒說他們吃過沒有,但我推想,我們幾兄妹長大要多少年呀,這爸媽至少是多少年沒吃白米飯了。爸說:“你媽死得太早了,到死,你媽都沒舒舒服服地吃過一頓白米飯。”這是我爸最大的遺憾。

  而我最大的遺憾是,我現在根本回憶不起母親的樣子。我只能把這小筲箕收著,我說:“這小筲箕就是我媽。”這小筲箕有四十來年了,它已經派不上用場了,我也相信,它有壞掉的一天,唯一不掉的,是它成為我家的古董,收藏在了我心裡。想到這隻小筲箕,就想到老父親的艱難和愛,就想到我根本回憶不出樣子的我的媽。

  我家還有一粗糙的能裝四五斤油的瓦罐。菊黃色的.外表,南瓜式的外形,上面有兩條龍,和一些我說不出名字的花紋。這個罐是怎麼來的,我不知道;是用來幹什麼用的,我也不知道。

  我曾多次問老爹,老爹也回憶不起來了,他已經忘記了;我可以不知道這個罐的來歷和用途,但是我不能忘記了這個罐。在八十年代,農村土地到戶,我家有了菜油,它便是菜油儲存的工具,那時的菜油也只有這麼一罐,由此我想到了以前,爸媽是很少見到菜油的。我推測,它在我家的時間不比小筲箕的時間短。後來,家裡儲存的油多了,它便成了中轉站,把大罈子裡的油舀在這罐裡,這罐被放在灶頭上,和灶神爺享受同等的待遇。每頓用油的時候,就直接從這罐裡舀到發紅的鍋裡,接著是一股濃濃的白煙從這小罐處升起。我想,這罐也是我爹孃辛酸生活的見證,也是我家生活變化的見證。

  我工作了,不住老家了。我給爸說,我要帶走這兩樣東西。我把這罐裡外的油膩洗得乾乾淨淨,把它們當古董收藏著。

  工作的第三年,孩子哇哇哇地來了。尿片子多了,一遇雨天或低溫天氣,換洗的尿片子,幾天都幹不了。沒法,隨著孩子的到來,一臺“三峽牌”洗衣機也來了,這是為了孩子才買的。綠色的外殼;兩個白色的缸,一個洗,一個甩幹。當時就要五百多元,我接近半年的工資呢。沒法,為了孩子的舒服,花了血本。

  就這樣,它伴隨我家走到今天,二十年了,和兒子同齡呢。洗衣機更新換代多少了,我沒統計過,只是我家還沒換。一則,我覺得有它已經夠方便了,把洗衣粉扔在洗衣桶中,看電視也行,玩電腦也行,寫寫日記也行,不用你管它;時間到了,你把衣服拿出來清洗,又把第二批髒衣服丟進去。今天的洗衣機,不需要你用手清洗,洗淨甩幹一步清,你只是晾曬就行了。也許是落後了吧,我和老婆都懷疑有沒有把洗衣粉清洗乾淨。用我們這落後的“三峽”就放心,我們自己清洗,能親眼看到洗衣泡消失。二是,清洗衣服,也讓我們這群辦公室蟲子,能舒活舒活筋骨,能經常體驗一下父母冬天在水塘裡洗衣的辛苦,使我們不能忘本呢。三嗎?就是它很健康,二十年了,還只是換了一次皮帶,除此之外,沒得過毛病,這一直是老婆的驕傲。她很會選東西,選到了這麼經久耐用的,給我們節省了不少的錢。從電器的更新來看,這“三峽”也算我家的古董了。我不知道廠家願不願回收它,它可是他們廠的驕傲喲。

  我家最老的,我最珍愛的“古董”呀,是我老爸,他在我家快七十年了。父親驕傲地說:“這輩子知足了。我家幾代人裡頭,他是最長壽的了。”每次父親說這話,我就笑著說:“你的理想也太渺小了吧?別人家有九十歲一百歲的呢。你給我們家長長臉不好嗎?活到一百歲。”父親便笑得皺紋擠成一堆。六零年,我家一週死掉五個人,最老的只有四十多歲。剩下父親三兄妹,父親老大,十六歲;二姑十二歲,么爸九歲;還有姑姑和叔叔也在那一年死掉了。父親當時準備外出到四川威遠去,走出了一里地又回來了,他走了,弟妹咋辦?三兄妹相依為命,活下來了,都過上了今天的生活。父親還有不幸。

  我五歲半母親就死了,哥哥九歲又成了殘疾,父親艱難地給我和妹妹安了家,又養著殘疾的哥哥,直到二零零八年地震後哥哥去世。哥哥死了,父親了了心願,他老人家最不放心的是哥哥,怕他作古後哥哥受罪。儘管我再三給老爹保證,他也看到我對殘疾哥哥很好,可還是疑心重重的。看到哥哥沒有痛苦的突然死去,父親笑了,說:“死得那麼幹脆,是你哥的福氣,也是你娃兒的福氣。”父親看到我像埋葬老人一樣把哥安葬了,父親很知足了。後來我疑心,父親是不是怕我把哥哥當作負擔,到現在我也不敢問,怕他老人家生氣呢。

  父親對生活很不講究的,他趕場到我家,到我單位,走親戚,坐酒席,都是一副行頭。一雙拖鞋,一條很皺的褲子,一件糊滿泥土的衣服,一頭花白的頭髮。奇怪的是,每次和這樣的父親坐在一起,我不感到丟醜,不感到慚愧。父親每次都說:“我不是要給你丟醜。吃過飯馬上就要幹活,難得換。幹活的人,穿上好衣服幾下就磨爛了,可惜。”我爸從我工作到現在,從沒主動給我要過一分錢,反而,我經常回家剝削他老人家,拿米,拿菜油;紅苕、玉米這些稀奇東西出來了,我都拿。不拿?老爸就說你見外,不是一家人了,再講禮,老父親就要生氣,把頭歪在半邊不理你。有時給老父親零用錢,他不要,說:“孫娃子還在讀書,要用錢,等孫娃子大學畢業了再說。”父親老了,可他還撿很多地方種。我又幫不上忙,我勸父親少種一點,當鍛鍊,多了人累。父親說:“現在好呀。不交農稅,國家還有補貼。收一點算一點,有一個算一個。”我發火,老父親生氣不說話,三妹和妹弟勸我:“二哥,算了。只要老爸高興,他想怎麼做就怎麼做吧。”也只能這樣了,心情比什麼都重要,我為什麼要強迫老父親做他不高興的事情呢?我只是覺得父親太累了。十年前,父親還在房子上爬上爬下,掙錢養活他和我哥。五年前,父親在房子下面剖竹篾,指揮指揮徒弟,掙錢;這是父親最驕傲的,他不去,主人家不同意,對他徒弟的技術信不過;現在,老父親不出去了,就撿地方種,一天也不清閒。隊上的土地包給種西瓜的了,他很高興,高興的是他又可以每天到西瓜地幹活,二十五元錢一天呢。

  我珍藏老父親這“古董”,珍藏他的勤勞和善良,珍藏著他的堅韌,我感覺到我越來越像我老父親了。

  我珍愛我家的這些“古董”們,他們對我有著非凡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