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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綻放了-散文

冬天綻放了-散文

  這幾天或是陰著或是雨著,冬日細雨綿綿說來應該是不信的,總認為應該來場爽快的大雪才過癮,而不是風弱細或是雨淅瀝之類,絕對將近一個月了,每天風夾雨的時間佔去了一大半,冬日陽光本來就短,有時僅是矜持地露一下臉,就隱去了,雲和霾交替,雨和風膠著,這便是今年的冬日印象。

  冬日的寒冷,不免教人畏縮和頹廢,呵一口氣,窗玻璃就潮了一層模糊,在模糊中天凝得象一團磨不開的灰墨,清晨是這樣唯美,中午依舊是這樣,這樣懶懶地看著書,天壓得沉了,以為又要下雨,卻是天要黑了。這樣的日子因為缺少了陽光,未免有些蹉跎。

  這天看到了史鐵生先生的一篇《老海棠樹》的文字,文字的前半部分讓我似是回到故鄉見到了姥姥,親切得象是跟她一起站在了老家院裡的桂花樹下一樣,不由得想到了蟬嘶、鳥鳴和風吹葉晃,亦讓我想到了母親的花鏡、柺杖和針線笸籮。看到文中祖母識字,請教作者的片段,毫無預防地,只覺得我的眼眶內充滿了一股柔軟的熱浪,與內心深處的那股暖流暗自遙遙相應,它們一寸一寸地靠近,上下探詢,互相打量,進而眼皮一鬆,心中一緊,這兩股熱流就匯合在一處,順著我的眼角就湧出一陣潮溼……

  文中情節自是樸素平常,可是越樸素的東西越使人感到深刻,越平常的東西也越能勾起人的懷想。看書看到掉淚,是過於感性的人,這樣的人註定多些性情。性情的人讀文字會敏感於每一個字的位置,想象文中的情景,體會作者的情感,只忠於自己的感受。

  感性,我自認為這是人保持得最好的一種原生態情感。如果看到一篇聲情並茂的文字感而不發,懷情不抒,那麼,我或者說我們得有多麼堅硬的心腸才能抑制住那朵淚花的綻放。在我看來,強抑情感也是逼迫情感淡漠的方法之一,沒有淚花的人,他們看不到更多的東西,也可以這樣說,透過真實的淚花才能看到一顆心靈的遠方和深處。

  估計是這篇文字勾起了我的鄉思,夜間,竟然夢見了一個背影相似於姥姥的人,她在小樹林裡彎著腰找著什麼,還是原來的裝束,還是原來的相貌,只不過我想看得更清晰一些,就一直向她悄悄靠近,只待近了,等她抬起了臉,只一下,我便認準了她就是姥姥!可是再看她時,什麼都不見了。醒來悵然。趕緊給故鄉的母親打電話說了昨夜一夢,母親聽後,她的聲音在電話裡遲疑了三秒之久,竟然擔心地說:天冷了,你姥姥也不知道冷不冷?她讓你看到她是什麼意思呢?我不禁為自己多嘴自責,亦為母親的過於性情而不安。

  姥姥走了七年了,母親每每提起,便情難抑制,熱淚盈眶。記得有一次,就在老家院外,一家人正坐在那裡聊天,說起了姥姥當年的慈愛和勤勞,我們都沉浸在回憶中,姥姥的笑臉、說話的口氣和偏喜的飲食,我們都能準確地描述出來,就象說起的這位老人只不過是出了遠門還沒有回來似的,說著說著,母親紅了眼圈兒,頭一歪,竟象個孩子似的靠在我的肩頭對我輕輕說:我想你姥姥了!我真的很想她!……我的手環抱過去,輕輕地拍著她的肩,再也說不出什麼話來。在此之前,我從未想過有一天,母親會伏在我的肩頭對我說出這樣的話,當這一天到來後,我意識到,母親老了。因為年老,她的表達更加直接,她的內心愈發柔軟,她的性情更為純粹了。

  仔細想來,感於文字始終比踐於生活遜色,文字裡的感動靠的是作者文筆才思的傳達,或是生動平實,或是匠心獨運,能夠傳神卻未必真實,即使真實卻未必能夠讓人感同身受。生活卻是一步一個腳印的真實,每一步所承載的都是生命的重量,這種真實和重量,根本來不及修飾,也不需要贅言,四目一望,便知眼底的東西,那是屬於各自的又是給予彼此的最珍貴的情感。古人說,讀萬卷書,行萬里路,我想,其中也蘊含一些這樣的道理。

  那麼,就暫且合了書,出去走一走自然的土地,看一看自然的性情,無疑,自然跟生活一樣,它是絕對不會掩飾和做作的,我們眼裡的自然,是被我們改造後的自以為是的自然,所以我們一直親近不了它的靈魂。我們或許生活得自由自在,或許被生活改變這種自在,無論哪種,我們的生命裡只是真實。

  在真實的生活中,我們越來越發現,人性的修練會造就兩個極端,要不心似鋼鐵,要不柔和似水,剛柔並濟的修行只是完美的期許。我的走到人生暮年的母親,心己經柔和得跟羽毛一樣綿軟了,每天,她的目光裡都充滿了自然的光輝,除此之外,再讀不出什麼額外的負累了。也是,母親見識過的風霜己經刻在了皺紋裡,母親歷經過的苦樂己經染在了白髮上,僅是皺紋的雕琢和白髮的霜色,就足以使她趨向一種性情的.姿態。

  推開了門,這片聚滿了烏雲的天,象罩了一個頂大的鐵鍋,灰濛、沉鬱和令人壓抑,怕是將要下雨,便拿了把傘以防萬一。其實一出門,這些不好的情緒就減了一半,這倒是讓我意外。

  戶外的冬天雖然沒有太陽,可是這裡全是冬天的影子。只見地上落滿了各種各樣的葉子,楓葉的成熟的手掌伸開了,一片一片地把冬天落下來,大地的身上便有了它的色彩,這個色彩它想怎麼塗便就怎麼塗,或是通體發枯,或是偶帶桔色,或是半邊黃暈半邊紅染,或是少了半邊的殘缺葉子,乍看零亂,細忖有致。這是一種完整的凋零美。

  那些銀杏葉子是曲藏了心事落下的,葉子們捲起來,象一個個金色的海螺,風一吹,它便一動,伏在溼潮的地面上,判斷風向,諦聽機時。總是有人的腳步踏過,只聽“咯吱”一聲,它的珍貴的海螺便碎在泥濘中。這絕對不是一種無奈的離開,這是一種慘烈的蛻變。對於任何一種生命的消失,我們都應該用自然的眼光去看。

  楊樹葉子依舊平常得教人遺忘,我幾乎是忽略了它的存在,走到一棵楊樹下面,它的光禿禿的枝幹上僅存的一些殘葉在風中呼呼地搖擺著,它是這樣的蕭條破敗,就象一面無法縫補的旗幟,在召喚著那些曾經青翠過的日子,再沒有比時光更決絕的東西了,它可以重溫,可絕不回頭。它的落下的葉子們,只把葉面貼近地面,長長的葉莖卻高高翹起,象是等人來拾起。這樣的多得有些平庸的葉子有誰會去注意呢,可它的凋落並不為引人側目,它或許只為了親近土地……

  梅花自是不必說了,它們的蓄了一冬的心思,幾乎是一夜之間就全含在了苞裡,有的竟微微敞了些口,浮起兩三花芽來,柔和著西風的尖刀,任它分割出自己的溫婉的曲線來;松竹不分寒暑,仍青翠著,跟著冬日的風雨隨時調節自己的體溫,關於它們的讚美古今太多,我只靜靜地站在它們周圍,便覺得有一種力量己經瀰漫開來,因而再說些什麼,自覺多餘。

  突然發現,先前我的冬日印象只注意到了天空、天氣和氣溫,只知道它沉悶、無趣和寒冷,走出來,才是冬日的整個世界,隔著一扇門,裡面裝的全是我自以為是的狹隘武斷,外面卻一直鋪陳著整個冬天的物語。可見,人的性情因為其感性的不確定性,是會無意地忽略一部分事實的,繼而會把這些所謂的事實進行有意的傾向和強加,所幸的是我意識到了這一點。我真的對這個冬天充滿了歉意。

  不覺間,臉上尖刺了一下,以為落了雨絲,原來臉上撲了一瓣雪,接著兩瓣三瓣,次第落下,瞬間濡溼。再抬頭,天地之間己非先前容顏,從天空傾落下來的雪花們,如蝴蝶般翩翩追逐,真不知道有多少葉子多少樹都被雪花輕撫,有多少生命多少靈魂都因雪花起舞。這已是一個雪花浮動的世界。

  我看了看手中的傘,終於沒有撐開,雪中撐傘是會大煞雪景的,是會遮盡了冬日之美的,有了雪,傘便嫌累贅。有時候,自認為萬全的防備很可能是多餘的,反而會因為自己的這點防備之心,少了一份知遇初心,雪花與我亦是如此。我於漫漫大雪之中繼續向自然的深處走去,亦是朝生活的深處走去。我想,等我折返的時候,整個天地都會被雪花深深覆蓋,那會是另一番被自然雕琢的天地,天工不可橫奪。彼時,這個冬天就真正地綻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