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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童年的散文:童年,外婆的糖籠

有關寫童年的散文:童年,外婆的糖籠

  在我老家,老一輩人走親訪友有講究,除了逢年過節,紅白喜事,每年夏秋兩季的農忙時節,還有“看忙前”(又叫“看忙口”),“看忙後(又叫“看忙罷”)”的說法。親友間來往走動,免不了要帶上禮物,多是自己家蒸的禮饃(一種異於自己家食用的饃,圓圓的又白又大),自己家產的水果、蔬菜,採買的白的、紅的砂糖,偶爾也有所謂的“副食”,雖不值錢,卻是難得的一片心意。這時候,禮物多半是盛放在一個俗稱“糖籠”的竹籠裡。竹籠有提手,有可以取下來的蓋子,長長的,方方的,大概是盼著日子甜甜蜜蜜,所以老家的鄉親們稱之為“糖籠”,用其盛放禮物,也是對親友一種無聲的祝福吧!

  外婆屋裡也有一個糖籠,不過不是走動時用的,它是屬於外婆的專用糖籠,裡面常常有晚輩們孝敬外婆的美味,就懸掛在炕頭的屋樑上。小時候去外婆家,我總忍不住偷偷地凝望,那糖籠裡面彷彿藏著一隻小手,一隻無形的有著長長的胳膊的小手,每次都把我的心撓得直癢癢。

  外婆癱瘓多年,幾個舅媽輪流照顧,我媽也經常去給外婆拆洗被褥。那時候我還沒上學,正是“打聽生日吃滿月”的年齡,每次聽我媽說要去外婆家,我就攆前攆後地跟著,生怕不帶我,我爸就逗我,說我沒有合適的鞋子穿,布鞋都漏出了兩個大腳趾,是“舅舅都跑出來了”,這時候我媽把自己和我收拾的利利索索,再從櫃子底翻出我走親戚的專用布鞋,讓我穿上,再把早就準備好的禮饃裝進糖籠,蓋好蓋子,並給蓋子上搭上一條幹淨的花毛巾。一般爸爸得去地裡幹活,就我媽帶著我去外婆家,她提著糖籠,我就像一條調皮的小狗,歡快地跑在前面,逢人就炫耀:“我到我外婆家去呀,我穿的是新鞋子!”鄰居嬸子看見了,笑著假裝要踩我的鞋子,我就急急地躲遠了,我媽親切地和鄰居們打招呼,我就催:“再不走,我舅家飯都吃完了!”鄰居們就笑:“那你急著喝惡水(洗鍋水)呀!”,我就急了:“我外婆糖籠裡還有雞蛋糕呢!”惹得大家哈哈大笑。我期待地望著去外婆家的路,似乎好遙遠,好遙遠……

  見我著急,鄰居們就長話短說了,可是我媽一路走,一路和人互相打著招呼,似乎誰都透著親熱,我還得被我媽指揮著喊人,反正我不認識幾個,讓我喊啥就喊啥,我心裡就納悶:怎麼這麼多親戚。最讓我鬱悶的是,快到外婆家了,一個和我差不多大的小女孩喊我媽媽“瓜婆”,我就急眼了,我的印象裡“瓜”就是傻的意思,“婆”就是老太太,我撲過去就要打架,我媽眼疾手快地攔住了,聽我委屈的說了緣由,媽媽不由地笑了,耐心地解釋給我聽,“瓜”是“姑”的諧音,我媽輩份大,是女孩爸爸的姑姑,所以女孩要管我媽叫“瓜婆”,在我們家東北方向的乾縣,有一個武則天的陵墓,我們叫瓜婆陵呢。武則天我知道,我爺爺給我講過武則天的故事,她是我們國家古代唯一的一個女皇帝,可是她和我們有什麼關係呢,憑啥把她叫瓜婆,她是誰的瓜婆,都叫瓜婆,不是都岔了輩份?我決定等回家了就去問爺爺,在我心裡爺爺是最有本事的人,知道的東西可多了,又不嫌我煩,就這麼決定了!我轉過身,瞪著眼睛對小女孩說:“既然我媽是你“瓜婆”,那你得把我叫叔!”小女孩兩根羊角辮朝天,嘟著嘴,小聲嘟囔:“你熟透了沒,還讓我叫叔?”“嗯,嗯“我感覺自己反應不過來了:“我不管,反正你就得叫叔”,媽媽見我們只是玩耍,交代了幾句不許欺負女孩的話,就自己先去了外婆家。

  小女孩又喊了男男女女幾個小孩過來,我們一起做遊戲,遊戲什麼內容我基本沒了印象,只記得很高興,似乎我的輩份也被拉了下來,還得喊比我大的叫姐姐,哥哥,大家正玩的高興,突然有人喊:“紅團來了”,“哇,毛,紅團來了!”(這個名字叫紅團的瘋子是因愛情受挫而瘋,每次經過人群先喊“哇,毛”,孩子們就管他叫哇毛紅團,當時我對他是一無所知)大家一窩蜂地跑掉了,我傻傻地站著,不知道怎麼回事,這時候我看見一個年輕男子,衣服破破爛爛,光腳不穿鞋,長長的頭髮髒兮兮的遮住半邊臉,臉上盡是汙泥,嘴裡不知亂喊些什麼,向我跑了過來,這個人是瘋子!我嚇得邊哭邊跑,不知什麼時候,我的一隻鞋子沒有了。聽了夥伴的報告,尋著我的哭聲,等舅媽在一間破舊老屋的牆腳找到我時,我已經哭啞了嗓子——我聽說武瘋子會把小孩烤了吃,想象著自己被抓的恐怖一幕,我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舅媽抱著我哄,說瘋子已經被她趕走了,這個瘋子不會抓小孩,等我止住了淚水,就抱我回去,把我放在外婆的炕沿上,我鼻子裡還帶著哭音,外婆就示意讓舅媽取她糖籠裡的糕點給我,呀,外婆的糖籠裡果然有雞蛋糕!我小口地咬著,甜甜的味道,軟軟的口感,讓剛才被驚嚇的恐懼的感覺漸漸消失了,我盯著外婆的糖籠,心裡想:為啥我家的糖籠裡就沒有雞蛋糕呢,是不是怪我媽沒把它掛在炕頭的屋樑上,還得掛好多天才會有——不然你看外婆的糖籠一直都掛著,才一直都有軟軟的,甜甜的雞蛋糕在裡面,上一次,上上一次,都能取出來給我,我媽總提著我家的糖籠走親戚,怕是把雞蛋糕都嚇跑了,早知道這樣,我就求爸爸給房樑上也綁根繩子,繩子上也吊個鐵鉤鉤,把我家糖籠也一直掛上去,等時間久了,在自己家裡也可以吃到雞蛋糕了,多美啊!

  當我正異想天開的時候,我媽袖子高高地綰著,溼著手進屋了——她正給外婆洗衣服,看見我在吃外婆的糕點,就訓我,說糕點是舅舅、大姨他們從城裡給外婆買的,他們工作忙,就大老遠讓人捎給外婆的`。外婆身體不好,牙也不好,要吃軟軟的糕點補充營養,以前外婆總給我吃,是因為我們家就我一個男孩,疼我愛我,其他表哥表妹偶爾來解個饞,可沒有多給吃過的。我看看躺在炕上的外婆,她消瘦的臉正慈祥地看著我微笑,我爬過去抓住她枯瘦的手,心裡想著:等我長大掙了錢,也給外婆的糖籠裡放雞蛋糕,不,放天鵝蛋蛋糕,天鵝蛋蛋糕更軟更甜!我又仔細地看著外婆的糖籠,提手上密密地繞了紅頭繩,糖籠底上還有字,可惜我不認識它們,只覺得是美好的祝福的話,不知是遠在寶雞的大舅、二舅的祝福,還是大姨的,他們都在城裡,可每次外婆糖籠的吃食都是滿的,原來單單吊起來的糖籠自己長不出好吃的!

  我們村裡有過廟會的傳統,每年農曆的三月初五,三月十八,四月初十,都有廟會。記得小時候,在廟會來臨之前三四天,沿著十字東西主街的兩邊早早就被人用白石灰畫了圈(石灰圈表示有人佔了位),一個連著一個,遠處看彷彿是巨大的佛珠念串。一旦哪天早上有眼尖的小孩發現了白石灰畫的圈,一會的功夫,我們一群小夥伴就都知道了,興奮地連蹦帶跳,紛紛找自家的大人討要零花錢。記憶裡,廟會上除了大人們需要的各式農具、廚具、傢俱、衣服、樹苗、菜苗等,還有各式各樣的吃食,印象最深的有瓜子,花生,鏡糕,插糕,豆腐腦,麵皮子……爺爺也早早就給了我五角錢,我把它小心地裝在褲子口袋裡,還讓我媽給我用別針把口袋口別住,等廟會來了那天,我約了幾個夥伴一起去趕會,大家都興高采烈地尋找自己的美味,我突然看見不遠處有一個賣棒棒糖(我老家一種用玉米麵粉加了糖,經過高溫從一種機器裡烤熟拉長的零食)的攤子,有黃色的長長的像金箍棒,也有染了紅色的長長的像擀麵杖,還有短短的像蠶蛹一樣,裝成小袋來賣,一種巨大的幸福感從天而降,這不就是給外婆最好的禮物嗎!不用牙咬,放到嘴裡自己就能化,而且甜甜的適合外婆的口味,我趕緊過去,掏出錢來,給自己佔了四包,告訴同伴,我要去我外婆家,讓他們給我家裡人說一聲,就急急忙忙往外婆家跑去,四小袋棒棒糖不重,卻累得我滿頭大汗,一進外婆家大門就喊:“外婆,外婆,我給你糖籠裡添好吃的來了!”舅媽聽到後從廚房出來,樂呵呵地迎接我,等聽明白怎麼回事,就接過兩袋,給外婆放進糖籠,拆了一袋給外婆喂,我分明看見外婆沒牙的嘴蠕動著,吃的很香甜……

  外婆已經離開我們三十多年了,我不能再給外婆的糖籠裡新增任何好吃的了,可是每每在我想起外婆,就想起她炕頭掛著的糖籠,那纏著紅頭繩,底上有字的糖籠,裡面裝滿了後輩們孝敬她老人家的好吃的,不知天堂裡外婆的炕頭有沒有糖籠,只屬於外婆的糖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