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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夢遠隨筆

少年夢遠隨筆

  落日傍晚的小鎮,桂花香滿天,嫋嫋和青巖搖了一竹筐的桂花給嫋嫋奶奶做桂花糕。桂花糕香甜酥軟,咬一口滿嘴留香,小嫋嫋感嘆了一句好香,被青巖湊過來親了一口,吧唧吧唧著嘴也說了句好香。路過的大人看見了,開玩笑說嫋嫋是青巖的小媳婦。小小的青巖一臉壞笑,信誓旦旦地說將來長大就娶嫋嫋,惹得一堆大人捧腹大笑,奶奶的眼角也彎了起來。

  風中飄散的桂花香和著咿呀的搖櫓聲從遠處傳來,時光一路跌跌撞撞,小嫋嫋長成了大嫋嫋,十五歲的大嫋嫋有一個夢想,就是和青巖一起走出去,看一看小鎮外面的世界。

  她每天放學後,在路邊支一個小攤,把自己製作的手工藝品賣給從遠處來的遊客,攢一點遠行的資金,再順便聽一聽他們描述的外面的世界。一個黃昏,河水被夕陽染上金色,十八歲的揹包客許安停在了嫋嫋的小攤前。

  他買了一個嫋嫋親手編的掛飾,是一個小船的模樣,又詢問了小鎮裡的旅館在何處。其實小鎮因為交通不方便,沒有人願意在這裡修建旅館,每每有遠來的客人,都是住在村民的家裡。嫋嫋看了看這個風塵僕僕的客人,斗膽把他帶回了家。

  奶奶本來在廚房蒸桂花糕,聽到門外有聲響知道是嫋嫋回來了,忙迎上來,卻在看到嫋嫋背後跟了個人時臉色僵了僵。

  嫋嫋小心翼翼地喊了聲:“奶奶。”

  老人沒有言語。

  嫋嫋繼續小心翼翼地說:“我帶客人上去了。”

  老人依舊沒有言語,許安不解地看了一眼老人,跟著嫋嫋上了樓。樓上的空房打掃得很乾淨,但看得出已經許久沒有人住過了。他收拾了揹包就躺了下去,嫋嫋替他關好門,忐忑不安地走下樓去。

  廚房裡奶奶忙碌著,桂花糕從蒸籠裡隱隱透出香氣。嫋嫋怯怯地叫了一聲:“奶奶。”

  老人轉過頭來,“你帶他去哪間房了?”

  “以前爸爸住的房間。”

  “不是告訴過你不要讓人住進那間房嗎?那是給你爸留著的。”

  嫋嫋沉默了一下,小聲回道:“可是他不會回來了。”

  “誰告訴你他不會回來的?”奶奶拔高音量,嚇了嫋嫋一跳,她從來沒有見過奶奶發這麼大的脾氣。

  她在門前躊躇了許久,終於還是鼓起勇氣敲開了門。許安開啟門,問:“有事嗎?”

  “那個,可不可以,麻煩你換一間房?”她的聲音已經低到像蚊子叫了,可是許安還是聽見了。他想起來時那個老奶奶的眼神,莞爾一笑,並不打算為難眼前這個快把頭埋到地裡的小女孩。

  換到的房間明顯是一直有人在住的,且還是一個女孩住的。許安看了一眼嫋嫋,好奇地問:“你把房間讓給我,那你住哪兒?”

  嫋嫋沒想到這個人還能關心她,不好意思地說:“我可以去和奶奶住一間。”

  事實上,嫋嫋也沒敢和奶奶去住一間,而是一個人抱著被褥上了樓頂。

  即使是南方的.八月,夜晚也帶了些寒氣,夜風掠過江面吹到嫋嫋身上,她不禁抱緊了身上的被褥。

  拂曉時分,一雙粗糙的手探上了嫋嫋額頭,她恍惚中驚醒,看到奶奶正蹲在她身前,不禁一個激靈就要站起來,奶奶卻抱住了她,頭靠著她的頭,輕聲道:“傻孩子。”

  她循聲望去,才看到奶奶那雙滄桑的眼裡,竟含有淚光。

  她伸手抱緊了奶奶,“奶奶,是嫋嫋錯了,以後嫋嫋再也不會讓客人住進我們家了。”

  奶奶輕輕拍了幾下嫋嫋,“傻孩子,你怎麼就不相信,你爸爸一定會回來呢?”

  爸爸,嫋嫋輕輕笑了一下,她不明白為什麼奶奶篤信他一定會回來。對於那個只見過數面的父親,她實在是不敢多作評價。

  揹包客許安走了,給嫋嫋留下了一筆在她看來相當可觀的住宿費。當晚,嫋嫋就揣著“鉅款”找青巖去商量他們的大計了——和青巖一起走出去,看一看小鎮外面的世界。

  這一夜,星沉月朗,萬籟俱寂。嫋嫋留書一封,帶上桂花糕,和青巖踏上了征程。首先要翻過一座山,再一座山,再一座高山,青巖先一步爬了上去,似乎看到了什麼,突然發出“哇”的一聲。

  聽到青巖驚歎聲的嫋嫋心中雀躍,緊跟著一步踏上了那高山之巔。

  “哇!”她也張大嘴巴發出了那聲驚歎。

  她看見了外面世界璀璨的燈光,五顏六色,像是浩瀚星河最耀眼的一角,不是小鎮那清冷孤獨的漁火可以比擬的。她高興得手舞足蹈。再前進一點點,只要一點點,自己也會是那璀璨中的一點了吧?

  “青巖!”山下突然傳來大聲的呼喊,他們同時一個激靈,回頭望去,原來是青巖父母追來了。

  “怎麼辦?”青巖問。

  看了一眼那絢爛的燈光,嫋嫋鼓起勇氣道:“跑!”

  可是青巖的腳步才剛剛邁出,就發現少女的身形似乎定住了,她眼睛望向來人的方向,閃起晶瑩的淚光。

  那個方向,除了有青巖父母急切的身影,遠遠的,還跟著一個步履蹣跚的老人……

  遠行計劃泡湯,青巖是少不了一頓皮肉之苦的,而奶奶卻意外地什麼都沒說,只是那雙滄桑的眼裡,又多了幾分疲憊,她關不住每一顆想要遠走的心。

  嫋嫋一個人坐在房間裡,伸手推開了窗戶,小河裡有船點起燈火,火光映到她眸裡,燃燒著對外面世界的渴望與對奶奶的不捨。

  或許是感覺到了少年蠢蠢欲動的心,在青巖要升高一的那一年,青巖父母做了一個決定,他們要舉家搬遷到小鎮外面的城市裡去。

  臨別的那一天,奶奶拉著青巖媽媽的手,一個勁地囑託:“以後多回來看看,如果你看到嫋嫋他爸,麻煩告訴他,我和閨女都很想他。”

  青巖媽忙點頭應是,然而誰都知道,回來看看不過是句客套話。

  青巖伸出了手去,然而終歸是長大了,怎麼能再如從前一般拉著嫋嫋的手說不捨得呢?於是少年只能揉揉嫋嫋的頭,小聲卻堅定地說:“快長大吧,長大了就能出來了,我等你,還有……”少年扭捏了一會兒。

  “還有什麼?”嫋嫋問。

  “長大了我就能娶你了。”少年飛快地丟下這句話,耳根子微微泛紅,轉身掩飾般加快了離別的腳步。

  待到人影都看不見了,嫋嫋回頭才看見奶奶倚在桂花樹下盯著她。老人的眼中有她看不懂的神色,像是眷戀又像是懷念,她剛要張口,老人便轉身走了,步履蹣跚的背影落在她眼裡,讓她想起她那個多年未歸的父親。

  高三那年,嫋嫋參加了省裡的一個競賽,最終進了決賽,由老師帶著他們幾個進了決賽的選手到另一個城市去參加決賽。臨別前一晚,嫋嫋除了帶好奶奶準備的桂花糕以外,還帶了一封信,這是寫給青巖的信,這幾年他們一直保持著通訊,而明天要去的城市,正好是青巖新家的城市,如果可以的話,她想親手把信交給他。

  競賽結束後,老師讓同學們在市裡逛一逛,嫋嫋根據信上的地址一路尋到青巖家所在的小區。嫋嫋看著信封,停在了一個鐵門前。她輕輕敲了敲,沒有人開門,再加重力氣敲一敲,還是沒有人開門。

  突然,對面一扇鐵門打開了,嫋嫋回頭一看,門內走出一個陌生少年。少年看了她一眼,又看了一眼青巖家緊閉的門,說:“他家人前兩天搬走了,你不知道嗎?”

  “啊?”搬走了,嫋嫋心中驀然升起失落之情,終於明白這不是小鎮,如果連這個地址都是無效的話,她又該怎麼尋找青巖?

  少年徑直走下樓,揹包上精巧的掛飾晃入她眼睛。

  “許安。”嫋嫋幾乎是脫口而出。

  少年人回頭,表情疑惑地看著她。

  “清水小鎮。”嫋嫋提醒。

  好不容易出來一次,除了青巖,嫋嫋心中還有一個更想見的人。

  這一路兜兜轉轉,許安帶她到了一座居民樓前,一個男人走出來,嫋嫋激動地喊了一聲:“爸……”

  話音未落,男人不耐煩地回頭,“快點。”

  樓裡又走出一個女人,懷抱著一個兩三歲的小孩,一邊把小孩遞給他一邊說:“催催催,就知道催,兒子給你。”

  男人接過兒子,親暱地蹭了蹭小孩的鼻子,顯得無比高興,路過嫋嫋的時候他還看了嫋嫋一眼,只是那一眼終究沒能阻止他前行的腳步。

  許安有點擔心地看著身邊的女孩,突然一下被抱住,女孩哇的一聲哭出來了,溼熱的眼淚浸透他的心窩,讓他莫名想起那個小鎮空氣裡氤氳的水分。

  嫋嫋抬起頭來,紅腫著眼眶說:“謝謝你帶我來這裡,我現在要回家了。”

  許安終究不放心,一路將她送上車才回去。他手中握著那個女孩親手編的掛飾,想起清水小鎮溫柔的水聲,一顆心也變得柔軟了,他想他知道了自己的目的地。

  嫋嫋一回到家,奶奶就一把拉住她,高興地說:“嫋嫋,你爸爸來信了,他問你學習怎麼樣呢,還說今年打工不忙要回家過年。”

  嫋嫋咬緊了嘴唇,想起在白天看到的一幕。她的爸爸早已不是她一個人的爸爸了,他在大城市有了自己的新家。可是奶奶卻還一心守候,盼著他回來。她突然覺得鼻頭一酸,一下抱住了奶奶,“奶奶,不管怎樣,嫋嫋都會一直陪著你的。”

  老人不明白她的感傷,一心沉浸在兒子要歸來的喜悅中,只拍了拍她的背脊,說了聲:“傻姑娘!”

  第二日就收到了青巖的信,信中說他搬了家,還問了嫋嫋的志願準備怎麼填。

  她想起了他們曾經的約定,要去遠方,離小鎮很遠很遠的地方,那裡有璀璨的燈火,照得到小鎮漁火所照不到的地方。可現在她遲疑了,她想起奶奶的桂花糕、奶奶的等待、奶奶的疲憊,這些牽絆住了她奔向遠方的步伐。

  她久久沒有給青巖回信,只按部就班地開始了高三的生活,她始終沒有告訴奶奶她看到的那一幕,那個老人歷經風霜,她不忍撕碎她最後的期望。

  然後她遇到了二十一歲的揹包客許安,他風塵僕僕而來,作為小鎮中學最年輕的老師留下任教。他租的房子在嫋嫋家對面,一開啟窗就看得到他的身影。他在河邊吹口琴,琴聲溫柔悠揚。

  嫋嫋不解地問他,為什麼會來這裡?

  他輕聲地說,他去過許多地方,只有這裡有最美麗的風景,有最可愛的人。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目光一直看著她,彷彿水光粼粼盡數閃在他的眸中。

  嫋嫋沉默,然後輕輕地笑了。小鎮在夕陽裡宛如一幅山水畫,畫中有一株年歲已久的桂花樹,空氣飄香。她想,這裡的確是最美的地方。

  這一年她已經十八歲,高三即將結束,填報志願卻成了比高考更難的事。她捨不得年少時那個屬於遠方的夢,也捨不得孤苦伶仃的奶奶。這樣的進退兩難讓她思緒煩躁。

  這天放學推開家門,卻不見奶奶的身影。

  好心的鄰居告訴她,奶奶被人送去醫院了。

  她匆匆趕到醫院,在病房看到老人沉睡的身影才終於放下心來。

  “你們這些子女怎麼搞的,老人中風了都沒有人知道,要不是有好心人看到,一切都晚了。”醫生一通指責。

  她忽然失力般跌倒在奶奶床前,手指緊緊攥住被單,無聲地嗚咽。她為奶奶逃過一劫而慶幸,也在一瞬間明白了心中最珍貴的到底是什麼。

  她在許安的建議下報了臨近一個城市的大學,這樣每個週末都可以回來陪著奶奶。

  那天她去學校填志願,伴著夕陽回家時,看見自家磚瓦房的屋頂上坐了一個人,鍍著夕陽金輝,看不太清長相,只隱約知道是個少年人。

  走近了她才看出那是青巖,昔時的少年已經拔節成長,變成了她所陌生的模樣。

  “你為什麼要這樣做?”青巖問她。

  嫋嫋要使勁回憶,才能把眼前人和當初的青巖聯絡起來。她笑了笑,回答:“因為我發現並不是所有夢想都在遠方,小鎮就有我的夢想、我的牽掛。”

  “你變了。”少年眉眼鋒利,這樣對她說。

  嫋嫋不答話,只看著眼前的少年,他的一切都讓她覺得陌生。

  青巖指了指下面,突然問:“你說的牽掛,也包括他嗎?”

  嫋嫋向下望去,看見奶奶和許安一同在廚房忙碌的身影,其樂融融。她點點頭,說:“他對我說過一句話,便是那一句話,讓他成了我的牽掛。”

  那天夕陽餘暉下,二十一歲的許安對十八歲的嫋嫋說:“可以陪你遠走的人有很多,但嫋嫋,我是那個願意為你停留的人。”他的眉眼溫柔,一如小鎮山水。

  嫋嫋側頭看向身側長大的少年,他的眼裡有璀璨的火花,是曾經她嚮往的模樣。她輕聲說:“青巖,你是那個會陪我遠走的人,可如今我想停留。”

  小鎮太小,小得裝不住人們大大的夢想,所以每一個人都想去遠方,一如嫋嫋的父親,一如嫋嫋的青巖,一如嫋嫋的曾經。只是有的人真的遠走不曾回來,有的人被親情牽絆不願離開。

  而那個年輕的揹包客許安,他被小鎮溫柔的水聲挽留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