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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舅舅優美隨筆

我的舅舅優美隨筆

  我有兩個舅舅,大舅舅是待我最好的人之一,其他待我好的還有母親、曾祖父。

  1

  應該是上世紀1980年秋天。我從老家返校,先到長治舅舅家住一晚,次日再坐火車到太原。恰巧舅舅與我同路。他揹著一個箱子,箱子裡不知放著什麼東西,反正挺沉的。那時候公交車不是很多,下車後天已經黑了,還需徒步一公里才能到達他所在的工廠。

  走了一陣我有些累了,遂建議舅舅說能不能找一條小路。舅舅停下腳步四處打量一番,對著一塊玉米地擺擺頭:就從這裡穿過去唄。說著話,離開小路斜刺裡進入莊稼地,帶著我從一人多高的玉米地裡穿越而行。正是秋天收穫季節,許多玉米還沒收割。我們剛走出青紗帳,前面有燈光晃過來,喝問是誰?舅舅趕緊放下皮箱,指指前面,解釋道:我是磚瓦廠的,背的箱子太重了,想抄近路能早點回家。一人用燈晃晃我,問這是誰?舅舅趕忙說:這是我外甥,在太原唸書,計劃在我家裡住一晚。

  那人繼續喝問:你箱子裡裝的是啥?舅舅趕忙解釋說是日用品之類。那人轉話題問你偷的玉米呢?舅舅一聽就知道遇到看秋的人了,趕忙說沒偷玉米啊。那人呵呵冷笑道:沒偷?是不是看到我們心慌害怕,把偷來的玉米扔了?

  哎呀,這個賴皮東西。放在現在,我一巴掌就會上去。可那時候我才不到19歲。一個大山裡走出的農家小孩,沒見過世面,嚇得光瑟瑟發抖了。趕忙說我們沒偷。那人繼續追問我道:嗨,小孩子,你說實話,到底偷了沒偷?我說沒偷。那人指指玉米地說:你這小孩子不老實,不說實話就把你們送到派出所。我都嚇得哭了,那人誘惑道:這樣吧,你去把偷的玉米撿過來交給我們就放你們走。舅舅百口莫辯,急的一巴掌打在我身上,道:都是你出的餿主意。

  其中一看秋人見了,對舅舅喝道:你一個大人打小孩子算什麼本事。舅舅一米八的漢子,竟也沒轍。其中一個看秋的人解圍道:我瞧他們就是過路的,算了,放他們走吧。

  回到他住的宿舍,放下箱子,問我疼不?我說沒事的舅舅。舅舅眼淚都下來了說,別怪我呀,我也是急了的。

  舅舅住的這個宿舍有許多人,一人一張單人床。我們吃了飯,舅舅說:你趕緊上床瞌睡哇。我見屋裡並無空床,問他咋睡?舅舅說你別管,你睡你的就是,我想辦法。

  小孩子睡的沉,躺下就睡了。中途舍友有起夜的,我竟醒過來,看見舅舅就搬個小板凳坐在床邊,醫院守病人似的趴在床邊睡著了。我趕忙起身說:舅舅我們擠擠吧。舅舅說不讓你管就別管,趕快瞌睡哇你。等我早晨醒來,見舅舅仍在板凳上坐著,單手托腮,笑眯眯的看著我。見我醒來說,醒了就起床吧,早飯已經做好了。我問舅舅一晚上就沒睡?舅舅呵呵一笑說,我沒事,你睡好就行。等你走了,我再睡也不遲。

  2

  舅舅飯量大。飯量大就飯量大吧,總以為我的飯量也和他一樣大。他吃兩大碗Z肉拉麵,一定要我也吃兩碗。我哪裡吃得下。說一句吃不下他就要瞪眼:咋了,嫌我做的不好吃了?什麼吃不下?好好吃哇你。

  上世紀80年代初,能吃上一頓Z肉拉麵是多麼奢侈的一件事?他的做法和別人不一樣,割二斤肉定要一頓吃完。做餃子也是,肉配蔥。我說放些白菜蘿蔔之類的吧,他不讓,瞪眼道,要吃就香噴噴吃一頓。放白菜就不香了。

  呵呵,這啥邏輯啊這。

  後來我參加工作,未結婚時,只要到市裡就會去看他。他一定會做一頓香噴噴的拉麵給我吃。我也發愁,就是發愁這兩碗拉麵是真的吃不下。但就是願意去蹭這頓飯,因為他做的拉麵實在是香。

  後來我想了個辦法。吃第二碗時,我主動撈麵。他搶步上前,非給你碗裡撈的滿滿的,再放上肉臊子,端給我,趕快吃哇,吃完還有。滿滿的一碗飯,都沒法下口。

  我動了腦子說:舅舅,你撈這麼滿,我都沒法吃了,我先給您拔一點,等我吃了再拔給我,行不?這樣弄了幾回,才知道我真的吃不了。以後,也就不再勉強。

  有次我小姨夫去了,舅舅正準備做飯,知道小姨夫不實在好謙虛。其實也不是不實在,就是喜歡客氣一番。舅舅問他吃了沒?小姨夫本來就想來大舅哥家吃飯的,嘴上卻客氣道,吃了吃了。舅舅問你到底吃了沒?小姨夫說真吃了。舅舅說那就不給你做了啊。自己做好了,吃了。見自己小舅子在旁坐著肚餓的樣子,取過一個碗來遞給他:就知道你沒吃,咋就這樣假惺惺呢。去,鍋裡給你留著呢。

  小姨聽說了,從煙駝過來給母親告狀,母親說,趕機會你說說他。小姨滿臉驚恐,說我哪敢呀?我一說,他就會訓我。母親看著自己妹妹:你呀,說說他咋了?你不說,我說。等舅舅回來老家探親,專門說了此事,訓斥我舅舅道:你就知道他就是這麼一個人,還故意捉弄他?他那麼遠去瞧你了,你就讓他餓著肚子?舅舅不惱反而呵呵笑道:我是故意逗他了吧,後來不也讓他吃了才走的。

  這也就是母親敢訓斥自己的哥哥,小姨見了我舅舅,就像老鼠見了貓。

  3

  1986年我結婚。那時候財禮最高也就是600多。當舅舅一般的禮金也就百把元錢,他卻上了300元,還要陪我一個三人沙發,價格我記得,是240元。這個沙發陪伴了我10多年,後來搬了新房,這沙發也老舊了,最後放在老家。到現在30年了,還能坐也能當床用。

  母親埋怨舅舅,你給松齡買的這個沙發也太貴了,你讓其他人咋弄。舅舅笑笑說這個你甭管,松齡是我外甥,我願意咋就咋。我管別人幹什麼。

  舅舅一生沒娶過媳婦。雖長得一表人才,可那時候實在是窮。一來二去就耽擱了。後來,參加工作,成了國企正式員工,有人介紹讓他娶個媳婦。他說嫌費事哩。有個好外甥比什麼都強。母親撇撇嘴,自己親兒子都指望不上,一個外甥能指望的上?

  後來他弟弟將自己的兒子過繼給他,他也痛快答應了。只是這父子倆實在難以相處。說倆句話就瞪眼起火。仇人一般。

  舅舅說,我就給他沒緣法。

  4

  說對我好也就是了,對我的兒子也特殊的好。

  我兄弟妹妹好幾個。對他而言,膝下有四五個外甥和外甥閨女。可就是對我家兒子有緣法,我女兒在他眼裡都不怎麼樣。

  比如說去他家做客吧。我妹妹家的孩子在屋裡說話,聲音大了,他都會瞪眼嚇唬,別吵吵,心慌哩,你們趕緊吃了飯,趕緊走。我兒子別說在屋裡吵,就是穿鞋在床上蹦,他都會笑眯眯,說玩吧沒事,玩吧。

  氣的我妹妹說:舅舅,你也太偏心了吧。

  1994年春節前一個月。我和妻子路過,捎帶去看望他。舅舅問起我兒子,突然說了一句,讓楠楠來陪我過個年吧。我和妻子還想他是一句客氣話,就都沒當回事,應付說行啊行啊。到了臘月26日,我和妻子正式去看望他,他問我妻子,你不是說帶楠楠給我來過年了嗎?楠楠呢?妻子一聽就愣住了。

  臨走的時候,我們上了車正要出發。舅舅對司機說,你稍微等一等。片刻返回家裡,裹著風出來,將我們帶給他的禮物一股腦的扔到車裡,瞪眼道:我不稀罕你們的禮物,快走吧。說完扭頭而去。

  妻子一聽事大,說我想舅舅只是開一個玩笑,想不到他說的話是真的呢。問我咋辦?我說能咋辦,明天坐班車送來吧。

  第二天,我們專門坐班車將兒子送到舅舅家裡。舅舅見到我兒子,早將昨天的事忘一個乾淨。笑眯眯指指一臺彩色電視機說:你倆瞧瞧,為了讓楠楠來我這裡過個年,在市裡跑了好幾天才買了這臺彩色電視機。電視機?是啊。一臺14吋的彩色電視機放到現在肯定不值一個錢,但放在上世紀90年代大部分還是黑白電視機時代,一臺彩電可就是大大的很貴重的家電了。

  春節期間,妻子睡不好,嘴裡嘟嘟囔囔:這楠楠也不知咋樣了。

  初二拜舅舅,我們趕緊坐班車去了。剛到他單位門口,妻子笑了。舅舅和我兒子一大一小兩個人齊齊蹲在大門口笑哈哈等著我們呢。

  到了屋裡,舅舅笑眯眯說:你家這個楠楠也是真聽話。你瞧啊。晚上睡下,先把自己的衣服疊的整整齊齊,也不哭鬧也不挑揀飯菜也不要東西。真聽話真聽話。又說:知道你們擔心,你們走的時候把孩子帶回去吧。能陪我過了這個年,我就很滿足了。

  回來家後,妻子很納悶:這個屁楠楠在家並沒這個疊衣服的習慣呀。真是怪了。兒子那時候才不到3週歲,可記性很好。也知道有這麼一檔子事。

  現在我的兒子已經二十多歲了。也不是很聽話,小時候叫他去哪就去哪,現在叫他,還要看心情。高興了還好說,不高興了,白一眼:不去。但遇到清明回老家給舅爺爺上墳之類的事,就不用我叫,早早就惦記著。

  唉,只是舅舅死的`太早了些,若放在現在,不僅是我,就是我的兒子,一定會盡到一個晚輩的責任。

  而他是怎麼去世的呢?

  5

  現在想來,倒是我的疏忽了。工作忙,特別是結婚後,很少去看望舅舅。記得有一年中秋,我回老家,正好遇到舅舅也在。舅舅不高興對我說,你每天忙甚了,好幾個月也不見你。我並沒有什麼理由,只說忙。舅舅笑笑說,要是把楠楠放在我那,你們肯定去的勤快呢。現在想來,這大概是舅舅說的我最重的一句話了。而這句話也導致了下面說的事。

  某一天,父親打電話說,你舅舅生病住院了。我趕忙趕過去,才知道舅舅生了絕症。舅舅堅持不去醫院,說自己打了一輩子光棍,多活幾年也沒什麼意思了。見到我去了也是愛理不理,也沒問楠楠好不好。父親說,既然你不去,那就回家吧。舅舅疑問回家幹嘛。父親一臉嚴肅:回家等著給你辦理後事呀。舅舅一聽心中有了恐懼,乖乖的去了醫院。

  出院後,醫生告訴他說,只能吃流食,不能吃硬東西。舅舅開始堅持了月餘,後來餓的受不了,偷偷吃自己做的拉麵,還有老家常吃的玉米疙瘩。北方的讀者可能知道,而南方的讀者可能不知道這玉米麵疙瘩是真過硬,早晨吃飽了,中午都不餓。

  這樣堅持了一年,竟然沒事。其他人說,你舅舅這個病是假的,和他同病房的人早沒了。他這樣不聽醫生囑咐大吃二喝的,竟然沒事?真是奇了怪了。

  這段時間我是常去看望他的,他心情很好時也問楠楠咋樣,有許多時候就不問。

  隔了一段時間,父親又打電話說你舅舅病了。我想一定是復發了,趕忙趕過去。哎呀,你說我這個舅舅,怎麼這樣不小心?竟煤氣中毒,而且還不是第一次。表情單一,手中拿著一根鐵火棍,有一下沒一下敲著煤球火。我問父親,上次他中毒是什麼時候,怎麼沒和我說?父親搖搖頭說:你舅舅這個人,一輩子就是不想麻煩人。這要不是廠裡打電話,我也不知道。我嘟囔道:他對我最好,怎麼會不告訴我?母親後來知道了,怪我道:你忘記中秋節你舅舅對你說的話了?忙,就知道忙。你去瞧瞧你舅舅吧,怎麼連這個時間也趕不上?白疼你了。又嘆氣道:唉,別看你舅舅脾氣不好,但心細著呢。你惹了他,他不會說的。

  我心如刀絞。

  煤氣中毒最怕復發。醫院的高壓氧倉都沒救過來。堅持了幾天,醫生說,準備後事吧。拉回老家後,我從縣城趕回家。見到舅舅,他已經直挺挺的躺在靈床上,穿著送老的衣服。我是很膽小的一個人,竟上去揭開遮臉布。

  慟哭失聲。

  舅舅的生於1934年,卒於2010年,享年68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