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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執手,依舊陪你到老的美文摘抄

未執手,依舊陪你到老的美文摘抄

  她的眼前是一堆土,這土沒有什麼特別,但在她心裡很難把它變通為墳,她固執地認為他是剛剛睡去,或者大地把他珍藏了,用露珠的精華溫潤他的。

  再看看她,用柺杖支撐的身體漸漸垮了,兩行清淚早已縱縱橫橫曲曲折折地流下來。六十一年的等,六十一年的待,等得她衣帶都寬了,待得她朱顏都改了,終究是把他等回來了,卻等得陰陽相隔、生死分離。

  秋天的手指在樹林裡揉起了葉子,片片枯黃的樹葉落到翻新的土上,她想起葉子還是綠的時候,他為她做了一串綠色的風鈴。“我記得前些日子這葉子還是綠的,什麼時候變黃了?”她費力地彎下腰撿起落葉,自言自語,“你看,我帶什麼來看你了。”一本包著新書皮的書被秋風翻開了。“這是你留給我的,你還記得吧?從你走後,我每年都給它換新的書皮。那時候你說等你回來再教我識字兒,這下好了,你算是回來了。”風依舊吹著書頁,“嘩嘩”的翻書聲像是這本書歡快地呼喚它的主人。“詩經”,這兩個字像是畫在書皮上,歪歪扭扭的,很顯然是出自她的手,這一點、一橫、一豎、一撇、一捺,都流淌著等待和思念的情愫。

  她是我的姨奶奶,因為沒有結婚被村裡的人議論了一輩子。年輕的時候,被父母訓斥,被媒人調侃,被已婚的用異樣的眼光瞧著,被用不屑的眼神瞥過。到了白髮蒼蒼的年齡,那些不尊重的行為換了表達方式:父母的嘮叨沒了,未能完成的心願變成了遺囑揪著她的心;媒人也早已無暇顧及她了;當年的男人女人們都兒孫滿堂,只有她,還過著手捧《詩經》自言自語的日子;年幼的們常常圍著她唱著歌謠“村裡的奶奶像朵花,沒有種豆沒種瓜”。

  爺爺去世得早,所以姨奶奶一直和奶奶住在一起。我從小就在奶奶家,或許是姨奶奶一輩子沒有結婚的緣故吧,她對我很好,給我扎小辮兒,給我買新衣裳,對我寵愛有加。她是一個很利落很乾淨的女人,做事麻利,走路很快,說話像機關槍,卻經常一個人坐在門檻上發呆。上小學二年級那會兒,她會隔三差五的把我叫去,拿出那本《詩經》,“姑娘,你認字兒,念給姨奶奶聽。”那時候年齡小,我會把“關關雎鳩”念成“關關住鳥”,把“采采芣苢”念成“采采不呂”,姨奶奶聽得津津有味。一日復一日,一年復一年,我學的字越來越多,詩經讀的越來越多。一個夏天的中午,當我讀到“死生契闊,與子成說,,”時,一向樂呵呵聽我讀書的姨奶奶,手裡拿的蒲扇掉在了地上,我抬起頭看到的.是淚水漣漣、目光呆滯的她。從那以後,那本《詩經》我就沒有往下讀過,拿起它時姨奶奶總會吩咐我重複地讀那兩句。我十二歲那年,被接到媽媽那兒讀初一,姨奶奶不知在哪兒弄了一臺小錄音機,硬是讓我把那兩句錄完才放我走。

  她說:“你不是說去裁縫鋪扯布做衣裳麼,怎麼一去就那麼長時間啊。”

  她說:“回來就好,回來就好,這次回來了就不會再走了。”

  她說:“我兄弟,我姐(我奶奶)她們都勸我嫁人,我誰都看不上,天天盼著你回來。”

  她說:“你這些年都去哪兒了,也沒有個信兒,我娘託人到處打聽,說你被抓去打仗了,回不來了。我知道,她是想讓我死心。看看吧,我還是把你等回來了,我就說你命硬,不會死那麼早。”

  關於他和她之間的故事,沒有人詳細的告訴我。小時候我剛學會了那首歌謠,喜滋滋地唱給姨奶奶聽,她臉一拉,伸手給了我兩巴掌。我問奶奶,奶奶不說,問爸爸,爸爸搖搖頭。獲得資訊的唯一渠道就是村裡人一張張多事而且不靠譜的嘴。有的說姨奶奶自作自受,人家都不要她了,她一個人死撐著,到頭來孤家寡人一個。有的說,姨奶奶肯定做過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不敢再嫁。有的說,姨奶奶被男人騙怕了,等等。惡毒之人的話語,像飯裡的沙礫或者魚片裡未淨的刺,給人意想不到的傷痛。

  我躲在樹後面,看見她用手撩了撩被風吹亂的頭髮,從衣兜裡拿出了那臺從未離身的錄音機。“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這聲音彷彿掩蓋了所有的嘈雜,唯獨她的哭聲在風中嘶啞。

  未執手,依舊陪你到老,這種愛,我們誰都說不清。

  我不願去問,也不想去猜他們那些老去的年華經歷了怎樣的肅殺,歲月在哭聲中喑啞,寄不出的相思在《詩經》裡掙扎,她放不下盤踞在夢裡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