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照《瑞鷓鴣·雙銀杏》原文註釋賞析
引導語:李清照的《瑞鷓鴣·雙銀杏》是靖康之亂後金兵南渡所做,表達了作者自己與丈夫趙明誠一起離鄉背井、避亂南方的顛沛愁懷。
原文
風韻雍容未甚都⑵,尊前甘橘可為奴⑶。誰憐流落江湖上,玉骨冰肌未肯枯⑷。
誰教並蒂連枝摘,醉後明皇倚太真⑸。居士擘開真有意,要吟風味兩家新。
註釋
⑴瑞鷓鴣:詞牌名。此詞極似七言絕句,與“瑞鷓鴣”詞體不合。
⑵“風韻”句:《史記·司馬相如傳》:“相如至臨邛,從車騎,雍容閒雅甚都。”此係反意隱括。都:姣好,美盛。
⑶甘橘可為奴:甘橘別稱木奴。銀杏,又名白果,其樹為高大喬木,名公孫樹,又稱帝王樹;葉呈扇面形,因果實形似小杏而硬皮及核肉均呈淡白色,故呼為銀杏;其味甘而清香可食,起滋補藥用。據說銀杏在宋代初年被列為貢品。“甘桔”為“奴”典出《三國志·吳書·孫休傳》,裴松之注引《襄陽記》曰:“丹陽太守李衡……後密遣客十人於武陵龍陽汜洲上作宅,種甘桔千株。臨死,敕兒曰:‘汝母惡我治家,故窮如是。然吾州里有千頭木奴,不責汝衣食,歲上一匹絹,亦可足用耳!’衡亡二十餘日,兒以白母,母曰:‘此當是種甘桔也’。”桔奴,又稱“木奴”,唐·李商隱有“青辭木奴桔,紫見地仙芝”(《陸發荊南始至商洛》)的詩句。
⑷玉骨冰肌:清澈高潔。
⑸“醉後”一句:周勳初《唐人遺事彙編》卷二:“明皇與貴妃幸華清宮。因宿酒初醒,憑紀子肩同看木芍藥。上親折一枝,與妃子同嗅其豔。”太真、貴妃均指楊玉環。此句意謂雙銀杏的並蒂相連,猶如唐明皇和楊貴妃倚倚靠靠親密無間。
創作背景
本詞約作於李清照南渡時期,即建炎元年到建炎二年(1127-1128年)。當時金人大舉南侵,北宋朝廷崩潰。建炎元年(1127年)三月,李清照之夫趙明誠因母親死於江寧南下奔喪,八月,起知江寧府,兼江東經制副使。北方局勢愈來愈緊張,李清照著手整理收藏準備南下。李清照押運書籍器物於建炎二年(1128年)春抵達江寧府,本詞即作在行程中。
此詞假雙銀杏之被採摘脫離母體,喻靖康之亂後金兵南渡,作者自己與丈夫趙明誠一起離鄉背井、避亂南方的顛沛愁懷。全詞將雙銀杏比作玉潔冰清、永葆氣節的賢士,比作患難與共、不離不分的戀人,貼切深刻;尾句使用諧音手法,不僅略帶詼諧而且起脫俗之效。本詞是否為李清照之作仍存爭議,也有人認為本作並非是一首詞,而是一首七言絕句。
【句解】
風韻雍容未甚都,尊前甘橘可為奴——上句說銀杏開花時,風致韻味大大方方(雍容),可也不特別美麗(都)。尊前甘橘開花時也不漂亮呀,可卻被人們稱為木奴,就是被人看重。這是代銀杏抱不平。“木奴”是對柑橘的愛稱。
誰憐流落江湖上,玉骨冰肌未肯枯——兩相比較,彼此差不多,可是甘橘可為奴,而銀杏卻流落江湖。就是無人收留,不被重視。可是它本身呢?卻很自重,玉樣的骨,冰樣的肌,還不肯枯朽(銀杏系長壽之樹),就是不自暴自棄。“玉骨冰肌”見蘇軾詞:“冰肌玉骨自清涼無汗。”又杜甫《徐卿二子歌》:“秋水為神玉為骨。”黃庭堅詩:“寒香寂寂動玉肌。”這裡用它,有對銀杏稱讚意。
誰教並蒂連枝摘,醉後明皇倚太真——“誰教”是責問的口氣,責問什麼呢?就是不知誰把並蒂而生的銀杏連枝摘下來,使人看來好像唐明皇醉後倚在楊貴妃身上一樣。
居士擘開真有意,要吟風味兩家新——《客齋四筆》卷十六:“世傳東坡一絕句:‘蓮子擘開須見薏。”’按:“薏”就是蓮心。《爾雅·釋草》:“荷,其實‘蓮’,其中‘的’,‘的’中‘薏’。”邢咼疏引陸機疏雲:“蓮青皮,裡白,子為的,子中有青為薏,味甚苦。”此係借用。“居士”,作者自稱(自號易安居士)。我現在擘開它們,是真有意的,就是要所有身居兩地的人吟我這詩時,感覺“新”。這個“新”字是“辛”的諧音字,就是那風味會是很苦的。古人詩詞,常借用諧音字以見意。有時容易看出,有時須仔細體會作者寫時的心意才能獲得。此“新”字講作“辛”,即屬此類。若停在“新”字上,就是擘開後,兩邊都是“新”的。似乎沒有什麼意義。
【賞析一】
這是一首假物詠情詞。易安居士假雙銀杏之被採摘脫離母體,喻靖康之亂後金兵南渡,自己與丈夫趙明誠一起離鄉背井、避亂南方的顛沛愁懷。
其上片開始先詠物以寄興。“風韻雍容未甚都,尊前甘桔可為奴”是說:這銀杏的風姿氣韻、整個形體都不很起眼,但是較之樽前黃澄澄的甘桔來說,甘桔卻只堪稱奴婢。這是一種“先聲奪人”的寫法,起不同凡響的效果。“都”,在此作碩大、華美解,“未甚都”是指銀杏作為果類食品,並不以果肉汁多、形體碩大誘人。詞人在此用現成典故與銀杏相比,稱桔“可為奴”,足見作者對銀杏的偏愛。
詞人之所以深愛銀杏,未必因為它是珍稀貢品,而是睹物傷情,有所觸發。“誰憐流落江湖上,玉肌冰骨未肯枯”兩句便作了極好的解答:這枝雙蒂銀杏被人採下,永離高大茂密的樹幹,成為人們的盤中之果,採摘的人自然不會憐它,那麼有誰憐它呢?看到它那圓渾、潔白雖離枝而不肯枯萎的形狀,激起了詞人的無限憐愛與自傷。這兩句是吟物而不拘泥於物,與其說是在寫銀杏,毋寧說是借雙銀杏在直接寫流落異地的自家夫妻。“玉肌冰骨”一詞,意在突出一種高尚的人品道德與不同流合汙的民族氣節;“未肯枯”則是表示堅持自身的理想追求,不為惡劣環境所屈服;這些都是士大夫、文人所崇尚的自尊自強之志。
下片首句“誰教並蒂連枝摘”是實寫句,接下來“醉後明皇倚太真“則是一個聯想句,一實一虛,有明有暗。這兩顆對生銀杏,因摘果人的手下留情,所以便保持了並蒂完樸的美好形象,其兩相依偎、親密無間的形態,恰似“玉樓宴罷”醉意纏綿的楊玉環與李隆基。唐明皇與楊玉環這是一對世人共許的“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的情侶,他們的名字也幾化為純真愛情的象徵。這兩句點出了銀杏雖被摘而尚並蒂,正如易安夫婦雖流落異地而兩情相依。這當是不幸之中足以欣慰之事。
結尾句“居士擘開真有意,要吟風味兩家新”的妙處在於使用諧聲字:易安居士親手將兩枚潔白鮮亮的銀杏掰開,夫妻二人一人一顆,情真意切。要吟頌它的滋味如何,是否清純香美,這卻深深地蘊藏在兩人的心底。“兩家新”的“新”字,在這裡顯然是取其諧音“心”。
此詞采用擬人手法,將雙銀杏比作玉潔冰清、永葆氣節的賢士,比作患難與共、不離不分的戀人,貼切深刻;尾句使用諧音手法,不僅略帶詼諧而且起脫俗之效。
【賞析二】
古代詩詞中,詠歎花草,借物抒情之作無數。或賦草木以人的性格,表達作者的好惡;或由花草的自然變化中,引起聯想,喚起詩意。前者為託物喻意,後者為觸景生情。李清照的這首詠物詞,把兩者結合,由詠物到嘆人,物我相融,相輔相成,表現了詞人“玉骨冰肌未肯枯”的性格。
這首詞是詠歎銀杏的,有的選本題作“雙銀杏”,可知詠歎的銀杏是一支樹枝上並結的兩顆果實。銀杏樹是一種長年生落葉喬木,壽命可長達千餘年,其果實為橢圓形,種仁亦可食用。
“風韻雍容未甚都,尊前甘桔可為奴。”首兩句先點明瞭銀杏雍容的風貌。銀杏的風度是那樣溫和、大方,雖然並不美麗,但卻端莊典雅,讓人油然而生愛慕之情。 “雍容”通常用以形容人的態度溫和大方,詞人在此把銀杏擬人化,當作一個有生命有思想的人來描寫,又用“未甚都”來限定,既寫出了銀杏的風韻,而又不誇大其辭。接著又用“甘桔可為奴”的典故,用擺在酒尊前的甘桔與銀杏對比,則甘桔只有作奴僕的資格,表達出詞人對銀杏的讚賞之情。
三、四兩句進一步讚歎銀杏的品格。“誰憐流落江瀝上,玉骨冰肌未肯枯。"擺在尊前的銀杏,遠離了母體,失去了依靠。詞人不禁嘆道:銀杏啊,有誰能憐憫你到處流浪的處境(指銀杏被商賈作為果品,販賣到各地),有誰能體貼你無家可歸的苦楚呢?然而,你雖身處逆境卻不甘枯萎,真可謂“肌膚若冰霜,綽約若處子”(《莊子·逍遙遊》)。本文來自古詩百科
詞人在這裡完全把銀杏當作一個人來看待了,她用深情的筆觸,寫出了銀杏在逆境中倔強不屈、潔身自好的品格;既有深深的`同情,又含由衷的讚許。詞人的感情已完全傾注到銀杏的身上。
“誰教並蒂連枝摘,醉後明皇倚太真。”過片這兩句與上片“誰憐”句相應,用“誰教”二字提問,再次從正面描寫銀杏。是誰有意把這對並蒂的銀杏連枝摘下,就象醉後的唐明皇倚在楊貴妃身邊一樣?這雙銀杏雖被連枝摘下,卻仍相依相偎,緊緊相連。可詞人自己呢?在遭逢離亂之後,只剩下了孤苦伶仃的一個人。“並蒂連枝”的銀杏與孑然一身流落他鄉的詞人,正形成了鮮明的對照,從而流露出詞人心中的孤寂與感慨。
結句直接抒發詞人對銀杏的摯情。 “居士擘開真有意,要吟風味兩家新。”詞人剖開銀杏的果實,裡面含著圓圓的種仁。那種仁的味道,同樣醇美宜人。“真有意”以“意”代“薏”,指銀杏的種仁,同時也取用“意”字本義。詞人彷彿從銀杏上體會到了意——一種與人相親的深情厚意。
“兩家新”不甚可解,可能是指雙仁杏被剖為二,品嚐滋味,清爽可口之意。此篇是詠物之作。宋代張炎在《詞源》中說:詠物詞要“全章精粹,所詠嘹然在目,且不留滯於物。”也就是說,詠物詞如僅僅停留在詠物上,無論寫得怎樣曲盡妙處,也總是意義不大,境界不高;在曲盡事物妙處的基礎上,還必須不停留在物上,寫出人的思想情志,這樣才有價值。這也就是劉熙載((藝概》中所說的詠物詞要“不離不即”。李清照的這首詞可以說是做到了這一點。從詞西上看,詞人從不同角度贊詠了銀杏的形貌,每句話都是在說銀杏。但寫銀杏的同時又是在寫自己,寫自己的感概。詞人把銀杏擬人化,正是為了表達自身感情的需要;銀杏所具備的品質,也就是詞人自身性格的再現。李清照的後半生,流落異鄉,孤獨苦悶,無人理解,無人過問。但她並沒有對生活喪失信心,在艱難的處境中,仍努力追求,探索新的藝術境地,保持著“未肯枯"的剛強性格。“誰憐流落江湖上?”這一反問句子,既間接地表達出詞人流落江湖、無依無靠無人問的窘境,也飽含著詞人心中的怨與恨:怨老天無眼,世道不公,恨朝廷腐敗,金人入侵。“玉骨冰肌未肯枯”正體現了她處身逆境仍不屈從世俗、潔身自好的人格。
詞中運用了擬人、象徵等多種藝術手法傳情達意。詞人筆下的銀杏,彷彿是有思想有感知的人,在聆聽詞人對‘‘她"訴說傷心話。詞中對銀杏的描寫直接採用明線,同時又伏有一條暗線一詞人的自我遭遇。詞中寫的是雙銀杏, “並蒂”“連枝’’“兩家"等詞的運用,尤其是“明皇倚太真”一句,無不反襯出詞人的孤單。詞中還連用了幾個典故。透過用典,啟發讀者的想像,巧妙地表達出詞人內心蘊藏的思想感情。典故在詞中就象鹽融於水中,既看不到鹽的結晶,又可品嚐到它的滋味。
考證點評
趙萬里輯《漱玉詞》:按虞、真二部,詩餘絕少通葉。極似七言絕句,與《瑞鷓鴣》詞體不合。
王學初《李清照集校注》(人民文學出版社1979年10月出版)卷一:按上海新編《李清照集》以為此首乃歷來懷疑不是李清照之作品,未知何據。趙萬里僅疑其非詞而已。
《濟南名士叢書·李清照全集評註》(濟南出版社1990年12月出版):清照此詞,不僅前後押兩韻部,其中間四句,既不對仗,而且上下闋銜接處,亦不粘連,明為兩首絕句。有人據此懷疑非清照作品,則證據不足。蓋本為兩首絕句,誤抄一起,《花草粹編》編者遽加《瑞鷓鴣》名,並妄題為“雙銀杏”耳。
語言學家劉徵評此詞:從風格來說確實不似易安居士之作。全詞平淡,但也融合有詞人獨特的情感。
玉骨冰肌 拼音:yù gǔ bīng jī
形容女子苗條的身段和潔白光潤的肌膚。 宋 楊無咎 《柳梢青》詞:“玉骨冰肌,為誰偏好,特地相宜,一段風流。”《再生緣》第二回:“生成玉骨冰肌態,長就蘭襟蕙質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