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三八婦女節的文章
今天是三八婦女節。
我卻無法祝福她平安、健康。
我的媽媽。才58歲。卻肺癌晚期。並轉移至頭部，其中一個腫瘤壓迫左眼睛，這讓她愈加的，疼痛難忍。
一
她一直有健壯、豁達的表象。
一個勤勞、樸實、隱忍的農村婦女。她沒有定期體檢的福利與意識，我也長期遺忘並忽略，只囑她吃好、喝好、玩好，不用計較和理會父親時不時的壞脾氣。
我唯一的孝順之舉是大學後月月年年給她充足的生活費，勸解與逼迫她不要再下地勞動。
事實上，我做的太少，簡單而粗糙。
二
她的爸爸媽媽都長壽至近80歲，並相繼平靜地離去。
她的父母離開的時候，她沒有太過傷心地哭泣，她甚至欣慰地對我們說，他們該走了。
我的媽媽有四兄妹，他們對自己父母的晚年生活照顧，質樸、孝敬，而傳統。
她堅信她至少還有20年的光景，並曾樂觀地暢想過晚年。
三
就在2014年到來的前夕，她還充滿八卦精神地偷偷打聽，被我帶到身邊一年多的弟弟，是否有了西安城裡的女朋友。
她前段時間最大的心願是，25歲的弟弟能找個白的胖的脾氣好的老婆。
可弟弟在廣州打工時曾談過一個江西的女孩，就是被她以遠為理由拆散的。現在她懊惱不已，“聽你弟弟說，那個女孩很懂得照顧人。”
“你弟弟結婚了，我的任務才算完成了。”她這兩年對完成任務頗為著急。
只有完成任務，她才可以心安理得地以灑脫老太太的身份和我住在一起，並託我一定要帶她看一次大海、在大海里“打一次鼓球”(湖北仙桃話，游泳的意思)，出一趟國，泰國，“聽說有人妖”。
“花不了你幾個錢的，哈哈。”她笑。
四
我是她最愛恨交織的兒子。
小時候體弱多病，揪心。中學期間叛逆生事，操心。大學後自立並遠遁西安，她見不到我抓不住我，離心。
每年，我把她和爸爸都接到西安過年。而我，卻又跑到別處過年去了。
五
不知道為什麼，我總不願意和他們在一個屋簷下相處太久。
也許是小時候，看過他們因太多的生活瑣事而吵吵鬧鬧甚至動手，由此產生了無盡的心理陰影。
我讀小學五年級的時候，暑假裡，有一次像個上了年紀的村支書一樣嚴肅而權威地把午睡的他們叫醒，說要正式和他們談談心。
他們很驚愕地配合我坐到桌前，然後我說，你們考慮一下離婚吧，再各找一個。再然後，是他們異口同聲地叫罵我真不是個東西。
這是我這輩子見過他們最團結友愛的一次。
六
後來他們持續地好過半年。
再後來又斷斷續續地暗戰、冷暴與明吵。
我是個懵懂少年的時候便既明朗又憂鬱。在學校我是陽光少年，從學校往家走的時候，心情便如太陽落山時的暮色四合。
七
事實上，父母都是勤勞本分的人。
承包很大水面的魚塘，種十幾畝的水稻田和棉花田。像個地主。
可總是流年不利，家裡常常未富更窮。
1991年湖北洪水，顆粒無收，魚也跑完了。6年辛勞再翻身，1998年更大的洪水來了，再次赤貧。這一年，我還考上了大學。
中途還有天熱翻塘魚死光光的兩次場景。水面上漂的成群的白晃晃的魚肚子讓媽媽哭倒在地。還有一次，將四個魚塘的大魚剛匯到一個小魚塘，等第三天後貨車來。第三天凌晨，父母扛著網帶著人去拉，魚已被偷的乾乾淨淨，堤面一片狼籍。
那時的無助的小小少年，朦朧預感是某個本地人帶頭所為，有三五個月的時間都按捺不住提刀刃人的`衝動。
八
我能理解他們壓力的根源。
我唯一能幫襯家裡的做法便是少年自立。工作後再力所能及帶一帶幫一幫小我5歲的妹妹，小我10歲的弟弟。總體上說，我勤勉而本分地走在正道上。讀書時寫寫文章補貼自己和家裡，之後在雜誌社、出版社、報社工作。
一切開始向好的方向發展。
年齡的老去彷彿也是天然的潤滑劑，壓力漸減的父母也開始體味老來伴的真諦。
九
2013年年中，她突然左眼痛到幾乎失明。
在眼病上耽誤了不少的時間，總也治不好。一路追索，確診腦腫瘤、肺癌。
我從西安趕回來陪她已有4天。回來的當天，第一筆款已用完，欠費400元，就在第二天下午去交第二筆款時，欠費增至3800元。
當錢和生命賽跑，如同烏龜遇到兔子。
只有在童話裡，烏龜才永遠贏得了兔子。
十
父親溫順得像只羔羊。
媽媽終於掌握了支配他的男人的權柄。她變得挑剔、愛指揮、易變。他總是笑呵呵地聽從、順從。
破天荒地他天天打水為她洗臉、洗腳。他學著我和妹妹的模樣笨拙地撫摩自己老婆的額頭，減輕她的疼痛。他開始牽和握她的手。
他學習的太快，他懂得的太遲。
不在她床邊的時候，可以在7樓的走廊外的抽菸區找到他。他側靠在牆面上一遍遍地抽泣。顫動的背影，是怎樣的一場複雜訴說?
十一
從回來的那刻起，我就貧嘴的不行。
笑靨如花地陪她聊天，陪她去做放療，輕鬆地和她討論她的病情。一個良性腫瘤，很快就好了。
可走廊裡來來去去的都是做化療的掉光頭髮的男人和女人。她問我，又像是自言自語，“我會不會也掉頭髮。”
更刺激她的是一個女病人的離開。“……才40多歲，她孩子怎麼辦……他男人哭那麼傷心，有麼事用，有麼事用……”
有過滄桑，看一眼也就懂得。那個男人對自己的婆娘，也是生前虧欠，老婆臨死了，才放聲號啕大哭一場。有個麼事用呢?
十二
和家有關的事情，某個層面以下的人的人生，註定永遠無法指望國。
兩次那麼大的洪水，承包費不減反增，而且要提前交3年的。
1991年我還去冒雨排隊領過慈善救濟，有衣服、鞋子、本和筆。電視臺拍完照、錄完像後，我和我的小夥伴們又重新在雨中排隊交還了衣服和鞋子。本子淋溼了，就沒讓交，鉛筆就2支，也就讓拿走了。
很荒誕的一次人生體驗。
本和筆扔在了雨中。在雨中行走，像一株荒野的卑微的草。
十三
我永遠相信人性和人情。我尊崇一位師長說過的“向上向善”。
我叫程勇。我會想盡辦法減緩媽媽的痛苦，我正在變現我擁有的微小的資產。
我知道一切來不及。我知道在最後的這一程，生命的質量和長度之辯是個偽命題。
我就想媽媽能在醫院有專業的人能減輕她的疼痛，不讓她在噴射狀的嘔吐和痛到撞牆的痛苦中離開。
哪怕她蜷縮成一團，只要她能在藥物的鎮靜下有微弱的平穩的呼吸，我就滿足。
握著她還有體溫的手更長久些，我就滿足。
可以和她有更長一些時間嘮叨下開心的事，我就滿足。
她能在睡夢中遠行天國，我就滿足。
我以我的名義，向熟悉的、不熟悉的朋友和網友募捐1元微信紅包，募捐一份份微小的祝福。
十四
今天是個祝福的日子。卻充滿哀傷。
一架馬來西亞航班失聯，機上乘客生死未卜。其中還有100多位中國乘客。
此刻我更能理解生離死別。祈福!
十五
昨天下午，我們三兄妹陪媽媽做完放療。
上樓的時候，她執意牽著我們三個人的手。她說，有你們三個小孩我很幸福，下輩子我還想做你們的媽媽。
媽媽，如果真有下輩子，我希望你是我身邊一個讓人羨慕的女人有懂你疼你寵你的老公，有貼心、貧嘴、喜歡膩你的孩子，你有好的生活，驕傲的脾氣，還有矜持高傲的眼神。
你挽著老公的臂膀，拉著孩子的手，香氣縈繞地從我身邊走過，而我和你，素不相識。
十六
媽媽，如果真有來生，請讓我們素不相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