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天電影經典優美散文
我記得十一歲那年,是立夏的前一天清晨,人們和往日一樣,忙完家務,正吃著早飯,忽聽幾下鑼聲:“咣……咣咣……”大人小孩們都急急忙忙從屋裡出來,手裡都端著早飯碗,站在門前入神地聽著。“村民們請注意了,告訴大家一個千載難逢的好訊息,今晚縣裡派人來咱們村放電影了,影片名叫《紅珊瑚》、《苦菜花》,老地方,大隊部門前露天操場上。”“咣……咣咣……”
這是我們村裡一位半聾半啞的史姓男子的聲音,他釋出的訊息不會有錯,因他是單身漢,又勤快,上面每次來放電影,大隊幹部都安排他搞義務勞動,為放映員們服務,沏茶倒水,挖坑豎毛竹竿子,掛銀幕,拖拉電線,電影結束時,還幫助整理器材等。他很辛勞,放映員們心裡有數,每次把“雅座”讓給他,讓他坐在放複製的木箱上,緊靠放映員身邊,這是他們的自留地,一般人是享受不到的。
憑心而論,上世紀六七十年代,農村精神文化生活非常貧瘠,一年忙到頭,能在家門口看上一兩場電影就算知足了。那時男女老少一提到今晚有電影看,個個都激動得不得了,家家戶戶忙得像辦喜事一樣,告訴村外三朋四友,請長輩親戚前來觀看,有的人家還為來客辦招待。小孩們高興得更不得了了,又蹦又跳,早早地就把家裡的板凳、坐椅扛著去露天操場排隊,有的'來不急回家取凳子,就在地上劃一條線,證明是他家的,還讓別人看著,許多小孩為了把守陣地,顧不上回家吃飯,大人把飯菜送到看位置的現場,生怕好地方被別人調換了。大人們也興奮地把藏在家裡床肚底下、打算來年作種子用的葵花籽、花生、蠶豆、黃豆拿出來,在鍋裡炒炒,熟了放在篩子簸箕裡晾一晾,抓幾把熱乎乎地放在口袋裡。
平時人們忙於農活,顧不上梳妝打扮,這天像走親戚一樣,個個都穿著整整齊齊、乾乾淨淨的。特別是我們村有一位小名叫四癟子的男性,他就更講究了,三七開的分頭,用梳頭油將頭髮擦得油光油光的,蒼蠅在上面都打滑,身上灑的是花露水,幾十米外都聞到香,上身穿件藍顏色的背心,下身穿條黑色的確良平角褲頭,褲頭口袋裡放著一面小圓鏡子和一把木製小梳子,腳穿一雙木板拖鞋,因他頭髮比較長,外面風稍微大點,頭髮不聽話,老往下滑把眼睛擋住了,每走幾步,他都將頭往右甩一下,不時從口袋裡掏出鏡子,邊走邊照。眾人看了都很理解他,因他近三十的人還孤身一人,藉此機會,想找那一半。
天漸漸黑了,人們像潮水般從四面八方向露天場地湧去,男的肩扛著長凳,手提馬燈或手電筒,女的拖兒帶女攜老。歡笑聲、相互照應的呼喊聲劃破天空。那時也沒電,放電影全靠自行發電,只要發電機聲音一響,操場內歡呼聲四起,一剎間,電影機上的一盞小燈泡就亮了,只見放映員很嫻熟地除錯好放映機與銀幕的距離,按程式把複製放入各個部位,一切工作準備就緒,就等開機了,大家目光瞄向同一個方向,都在納悶怎麼還不開演。只見放映員立起身子不停地向場外四周張望,不耐煩地又抬起右手腕藉著燈光看手錶,搞得大家莫名其妙,誰都不敢吱聲埋怨,怕放映員找藉口罷工。這時操場上除了人們嗑瓜子的聲音,別無它聲,都在眼巴巴地等待。
噢,人群外有位女子正向放映員不停地揮手,“我來了,我來了。”看電影的人們一下把目光投向那位,原來是在等放映員那位相好的。吵雜的聲音一下安靜下來了,放映機一分一秒不停地轉動著,電影在懸空的白布上展開了,這時操場上鴉雀無聲。
在露天操場上放電影,凳椅都由各人自備的,高低長短不一樣,相互間會有影響,有的看不見畫面,大家都很自覺地前後位置作些調整,有的就踮起腳跟,小孩鬧著要騎在大人的脖子上,還有未婚夫就抱著未婚妻觀看。最孝敬的就要算村子裡史姓的一對兒媳,為了能讓癱在病床上的母親看上一回電影,他倆輪番馱著她,直到看完為止,讓在場所有的人都感動。
第一部電影《紅珊瑚》剛放結束,第二部《苦菜花》才裝好複製,老天爺不爭氣,下起了零星小雨,放映員小心翼翼地將事先準備好的一塊白色塑膠布蓋在機身上,電影在一幕一幕地放著,人們顧不了雨點落在身上,都在聚精會神地觀看,人人被故事情節所打動,哭的哭愁的愁,雨水淚水交融在一起,哭得最傷心的,就要算村西頭那位史姓女性“和事佬”,電影都放結束了,人們已離去,她一人還趴在大隊部門前一根電話杆旁,嚎啕大哭,嘴裡還不停地說:“這片子太苦了,太苦了,看了讓人酸心。”大概片中的主人公命運和她的童年經歷很相似,勾起了她對往事的辛酸記憶了吧。
雖然個個渾身被雨水淋得像落湯雞似的,但大多數人還捨不得離開,站在雨地裡穿著雨衣,打著雨傘,戴著斗笠,頭頂塑膠布,還在細細品賞著每部電影的故事情節,默默地渴望著,叨嘮著放映員何時再來我們村,再來露天操場放電影,再讓我們飽飽眼福,享受一次精神上的大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