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憶年散文
年,是怎樣的味道。你和我的感覺不一樣,也和他的感覺不一樣;四十歲的和三十歲的感覺不一樣,也和二十歲的感覺不一樣,更和十歲的不一樣了。
四十歲的人,早已過了而立之年,對年的那種新鮮奇異的感情已經愈來愈遠,早已沒有了三十歲人的風華正茂,也沒有了二十歲人的躊躇滿志,更沒有了十多歲人的純真和幻想。
不覺中,我已經度過了四十三個春秋。小時候,年,對於我們那群無憂無慮的孩子充滿了誘惑力,儘管那是物質和娛樂極度匱乏的年代,但那時的“年”仍然讓現在的我幸福地回憶半天。那個年代除了口饞只有過年才能吃到的白饅頭和有數的豬肉片外,對於我們最安慰的就是在外地工作的父親買來分給我們的那僅有的幾十頭鞭炮了。我把它放在奶奶嫁娶時孃家陪送的黑漆發亮的嫁妝櫃裡,每天起來,第一樁事就是抬起櫃子伸進手去,摸摸那火鞭還在不在,數數頭數對不對,倘若少了幾頭,便惶惶地哭,疑心或是二哥或是四姐趁我不備動了手腳,常常因此撅了小嘴不肯吃年夜飯,儘管那白白的餃子饞得我滿嘴流口水。我記得那時父親送我們的多是用牛皮紙捲起來的“二踢腳”,一紮高,粗如擀麵杖。燃放的時候,先豎起來,有捻子的一方著地,用火柴或菸頭或香頭蹲下點燃後迅即離開,那捻子便茲茲冒著火星,轟然一聲響過,鞭炮便炸開來,另一端在遠遠的天際那邊又清脆的爆裂了。間或好長時間沒有動靜,但剛湊近前去檢視,陡地“砰”!一聲,又爆響了,直竄雲天,另一響在半天空“啪!”地又炸開,瀰漫於一個園形的霧柱,於是,空中便彌散開濃濃火藥香了。假若是在漆黑的夜晚點燃,便會望到滿天的火光;我也常聽大人說連陰天裡燃放它,能穿透雲層,驅散陰霾,就會雲開天晴的.。
當童年的花環落盡,我便走近二十歲。二十歲的時候,我對年的感覺最深刻。由於自己的勤奮,二十歲的我學業有成。當年終榮歸故里,恰當躊躇滿志。回到故鄉,便很少在家,今天這個朋友叫,明日那個青梅竹馬請,從莊東串門到莊西頭,又從村南逛到村北端。一群朋友麇聚,飲酒次之,說起大學見聞,講起都市故事,說那車站裡的車比生產隊裡欄圈的牛羊還多,拉起樓房電話自來水電梯,他們便瞪大了眼睛,還有沒土的街道,兩旁花草葳蕤翠綠,半年不洗頭也沒頭屑,更是驚得他們目瞪口呆;遂乘興大侃自己的宏偉志願,說幾年後自己要成什麼家,出什麼書,搞出什麼偉大發明,要在都城安家落戶,到時候請這幫朋友去做客什麼的一大堆,更使他們佩服得五體投地。這個勸你一盅酒,那個敬你一支菸,菸酒三巡,亥時已過,眼皮耷拉,醉意朦朧,又說:“其實,走到哪裡,還是我們這個家鄉好。”這時不覺眼角淚光閃動。往往聽你閒扯的,不只是男人,還有女人。有那些上初中、高中可望而不可即的漂亮女生,這時你會發現她們愈發的聘聘婷婷,這些色澤各異的姑娘,已經出落成了真正美麗的女人。聽著你的演說,大都眼睛不瞬地望著你,時而眼光異彩紛呈。這時,你會陶醉在這如花似玉的日子裡了,就覺得這年過得極有韻味。
三十歲的時候,早已成家,兒女繞膝,父母健在。雖然事業不大成,但能如意,吃不愁,穿不缺。每日裡酒足飯飽之後,小憩一會,滿面紅光地去上班,高興了哼一哼只有自己能聽懂的流行歌曲,眼睛裝作不經意的樣子乜斜一下街上雲一樣的飄過的紅男綠女。這時過年最愜意的是手裡牽了蹣跚兒女,隨了花枝招展的妻去大街店裡買衣衫,最願意看到的是,那些男人投向妻子的貪婪目光和瞥向自己的妒忌眼神;最喜歡抱了兒子或女兒擠人堆的地方,盼人說:嗨,這孩子真俊!放下兒女,在家在單位肯吃苦下力,爭先進,友四鄰,孝敬雙親。整天笑吟吟地,但也忘不了偷偷欣賞別人家娘子的美麗倩影,人家回頭望了,又趕緊低下頭,假裝沒感覺狀,那女子就“吃吃”笑起來,這使得自己臉變紅了,趕緊裝作牽兒看女,或者逃進自家院門裡,心裡美滋滋地,惶惶地。這時的年,鞭炮也響,禮花也豔,天也蔚藍,日子也有味有彩。
四十了,四十歲的人了,又有了一般異樣的感觸。四十歲的人,少了些意象,多了些理性,少了些虛幻,多了些沉穩,少了些狂熱,多了些冷寂。這時,家裡上邊老人年歲大了,下邊的孩子也將大學畢業了,一邊是面臨著需要人打支應,一邊是面臨著就業成家。還有,現實的生活的實際,已經磨掉了十多歲時的純情天真,磨掉了二十歲時的心比天高,磨掉了三十歲時的志在必得,錘鍊成了老道和真實迴歸。這個時段的男人大都注重生活的本真,現實的重擔早已擱在了肩頭,許多事情迫在眉睫,他們明白需要怎樣去做,需要做些什麼。儘管他們也忙裡偷閒,也眼觀四路耳聽八方;也神往從前的日子,斷不了後悔先前為什麼沒有去做,為什麼沒有那樣去做;也有的在外偶爾放縱一下,但大多數人頭腦是冷靜的,一旦醒來,踏上腳下的土地,就會很快回歸真實。這個時段,對於過年的感覺,就是兩個字:累、乏。對於過年的體會就是一句話:忙著吃喝,忙著串門。彷彿一生中一年來就只是為了這個日子,那種喜悅的感覺早已蕩然無存。我知道我,我上有耄耋之年的父母,況且身體也不好,下有一個讀大二的兒子;老人是五年前有病時來城裡住到我的平房裡的,冬天冷了,我和妻又把老人搬到樓房中來,他們已經是自己照顧不了自己的人了;兒子還有一年多也就要畢業了,面臨著一個就業去向的問題,作父母的就要為兒女的將來生存思慮。還有,今年初,我那已經有了26年工齡的妻子卻下崗了,對於一箇中年婦女,我和她都知道這將意味著什麼!妻下崗前的那些天裡,她每每坐在一個角落裡發呆,有一天深夜裡,睡夢中的我聽見床頭報紙嘩嘩作響,睜開眼睛見一黑影站在我的床前,原來是妻來到了我的房間,妻怪我睡得太死,說她睡不著,這已經是第三次來到我房間了。我理解她的心情,便勸說了半天。我祈禱上蒼給妻一個快樂的人生,然而我卻不能給與妻真實的一點什麼。黑夜裡,我們就默默無言相擁到天明。
四十了,四十歲的人經歷的事情太多太多,面臨的事情太多太多。父母來了,我每天每天也離不開家,也不能離開家,父母需要我來做飯,需要我來照料。陰曆年前,父親又犯病了,父親去年因病四次住院,最後一次是在省城看好的。沒有想到,在快過狗年的前十多天裡,卻又病倒了。父親是個不善言語也不願拖累他人的人,就是他的兒女,他也是這樣。當我聽母親說起時,父親已經病情很重了。我心急如焚,卻面靜如水,我明白在這個時候,我的一點的驚悸,就會導致一家人的振動不安,甚或發生意料不到的後果。我天天守候身旁,一邊為父親請醫診治,一邊加大藥量,天天時時觀測狀況。欣慰的是,七天後父親明顯的恢復了常態,我也放心地大睡了一天兩夜。
當舊曆年底的鐘聲敲響,我的大哥、二哥及侄子侄女一家大大小小12口人麇集於我們家時,兒子和侄子們在門外貼大紅“福”子,妻子和嫂子們有說有笑地包著水餃,父母安坐在廳堂看新春晚會;街面上,巷道里,樓前樓後,炮竹聲響成一片,此時我躲進了臥室,在日記上下了“新年的味道”這個題目,新年對於我,是累,還是累。遂想起朱自清先生的詩《新年》:“夜幕沉沉,籠罩大地。幕中人醒,看見新年好樂!新年交給他們那顆圓的金粒,她說:‘快好好地種起來,這是你生命的秘密!’”
寫畢,眼角滾落了兩顆淚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