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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清玄 知了

林清玄 知了

  林清玄自從17歲開始發表作品,20歲出版第一本漫畫書之後一發不可收,走上了文學之路。

  林清玄散文《知了》

  山上有一種蟬,叫聲特別奇異,總是吱的一聲向上拔高,沿著樹木、雲朵,拉高到難以形容的地步。然後,在長音的最後一節突然以低音“了”作結,戛然而止。傾聽起來,活脫脫就是:

  知——了!

  知——了!

  這是我第一次聽到蟬如此清楚的叫著“知了”,終於讓我知道“知了’這個詞的形聲與會意。從前,我一直以為蟬的幼蟲名叫“蜘”,長大蟬蛻之後就叫作“知了”了。

  蟬,是這世間多麼奇特的動物,它們的幼蟲長住地下達一兩年的時間,經過如此漫長的黑暗飛上枝頭,卻只有短短一兩星期的生命。所以莊子在《逍遙遊》裡才會感慨:“惠蛄不知春秋!”

  蟬的叫聲嚴格說起來,聲量應該屬噪音一類,因為聲音既大又尖,有時可以越過山谷,說它優美也不優美,只有單節沒有變化的長音。

  但是,我們總喜歡聽蟬,因為蟬聲裡充滿了生命力、充滿了飛上枝頭之後對這個世界的詠歎。如果在夏日正盛,林中聽萬蟬齊鳴,會使我們心中盪漾,想要學蟬一樣,站在山巔長嘯。

  蟬的一生與我們不是非常接近嗎?我們大部分人把半生的光陰用在學習,渴望利用這種學習來獲得成功,那種漫長匐匍的追求正如知了一樣;一旦我們被世人看為成功,自足的在枝頭歡唱,秋天已經來了。

  孟浩然有一前寫蟬的詩,中間有這樣幾句:

  黃金然桂盡,

  壯志逐年衰。

  日夕涼風至,

  聞蟬但益悲。

  聽蟬聲鳴叫時,想起這首詩,就覺得“知了”兩字中有更深的含義。

  什麼時候,我們才能一邊在樹上高歌,一邊心裡坦然明瞭,對自己說:“知了,關於生命的實相,我明白了。”

  內容擴充套件:林清玄散文《大佛的避雷針》

  我帶孩子到南部鄉下去玩,順道參訪南臺灣的寺廟,才發現臺灣的大佛愈來愈多,而且好像在比高一樣,十幾層樓高的大佛到處都是。有一些很小的寺廟前面也蓋了大佛,在視覺上造成一種荒謬之感。

  有一天,我帶孩子去參觀一座剛落成不久的大佛,有十層樓那麼高。

  孩子突然指著大佛像說:“爸爸,大佛的頭上有避雷針。”

  “是嗎?”我順著孩子的手勢往上看去,由於大佛太高了,竟使我的帽子落下來。

  孩子問我:“大佛的頭上為什麼要裝避雷針呢?”

  我說:“因為大佛也怕被雷打中呀!”

  孩子說:“佛為什麼怕被雷打中?在天上,是不是雷公最大呢?”

  孩子的話使我無法回答而陷入沉思,我們千里迢迢跑來禮拜的佛像,祈求能保佑我們平安的佛像,自己也怕被雷打中哩!佛像既不能保佑自身的`安危,又怎麼能保佑我們這些比佛像更脆弱的肉身呢?

  我想到,蘇東坡有一次和佛印禪師到一座寺廟,看見觀世音菩薩的身上戴著念珠,蘇東坡不禁起了疑情,問佛印禪師說:

  “觀世音菩薩自己已經是佛了,為什麼還戴念珠,她是在唸誰呢?”

  佛印說:“她在唸觀世音菩薩的名字。”

  蘇東坡又問:“她自己不就是觀世音菩薩嗎?”

  佛印禪師說:“求人不如求已呀!”

  看著眼前大佛像頭上的避雷針,大概也像觀世音菩薩手裡的念珠一樣,是在啟示我們:“求人不如求已呀!”

  人因為矇蔽了自己的佛心,很多人就把佛像當成避雷針;人如果開啟了自己的佛心,就不需要避雷針,也不需要佛像了。

  佛像需要避雷針,是由於佛像太巨大了。

  人需要避雷針,是由於自我與貪婪大巨大了。

  我們把佛像蓋得很巨大,那是源於我們渴望巨大、不屑於向渺小的事物禮敬。很少人知道渺小其實是好的,惟有自覺渺小的人,才能見及世界如此開闊而廣大。

  把佛像蓋得很大很大,那是“出神”的境界。

  知道佛是無所不在。無處不在的,那是“人化”的境界。

  權勢、名位、財富很大很大,那是“出神”。掌大權。有名位、大富有的人還能自覺很渺小,那是“人化”。

  佛像不必蓋得太大,因為心中有佛,佛就是無所不在、無時不在的。如果心中無佛,巨大的佛像與摩天大樓又有什麼不同呢?

  平凡普通的老百姓一旦心中有佛,胸懷無限寬廣,心中無掛礙、無恐怖。遠離顛倒夢想,則塵世的權勢名利又怎能成為他的欲。拘限他的自由呢?

  位高權重的公卿王侯一旦心中無佛,心懷狹小,慾望永無終極,名利權位正好成為圍困他的磚牆,又何樂之有?

  因此,佛像把避雷針裝在頭上,人應該把避雷針裝在心中,時刻避免被利益與權力的引誘擊中。只要能自甘於平凡、安心於平淡的生活、在平常日子也有生的意趣,那避雷的銀針就已經裝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