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婁底的月亮的優美散文

婁底的月亮的優美散文

  我不知道婁底的月亮和其它城市的月亮有什麼不同。從古到今,月亮只有一個,它懸於頭頂,目測不過三千尺。這樣說,並非出自對自身愚鈍的非難,因為所有的丈量都是困難的,比方說手和心的距離,腳與大腦的距離。要相信,很多的作為和不作為來自我們自以為是的想像。在樂坪西街與甘桂路交叉的路口,我的出沒沒有任何規律可言,從長青中街到氐星路,從西堤島西餐廳、摩卡咖啡到天仁茶樓,抑或在味博士的書吧間、某足浴城,再到卡拉OK一條街……我頂著一頭長髮出沒其間,任何燈光都不能照進我的內心。可見,當生活雜亂如菜市場時,規律是可笑的。一個人的心情也是,明滅如汽車的尾燈。但月亮會照常升起。

  生活的表象如此虛浮,這與地緣上的婁底無關,就像這月亮,是我們小看了它,它不只是照著婁底。生活的本質則是浸泡,讓肉體發酸、發臭,讓思想長出苔蘚和千足蟲。婁底的月亮用光浸泡我,它區別於燈火,區別於漫天的灰塵和語言的唾沫,這是我們惟一可以達成共識的,但它的光過於寧靜和淡漠,以至悄無聲息。看來,它更鐘情於某個夜晚或者對往事的種種回憶,當它照過來的時候,無論是在窗前,還是在我抬頭的那一瞬間,似乎都不構成現在。

  是的,當一個人的心一直在遊離,任何東西都只是過往的浮雲。我站在這湖湘腹地,雖浸泡其中,卻常常渾然不覺。記得小時候,每個人都有一個月亮,無論你走到哪裡,它都會遠遠地跟到哪裡。上天總是眷顧那些思想單純的人。尤其是在一個極為複雜的社會,單純或許才是最為直接的力量。這種力量往往容易讓人感傷,或者被人嘲笑,但更接近於生的本質,而活,卻另當別論。當月亮在雲層裡穿行,它所目睹的一切都是單純的,人和這個社會的複雜性可以被它忽略,它尋找的村舍和遠山以及它跟蹤的河流則會讓它感到心安。它就像一個盡職盡責的逡巡者。母親常告誡我說:“不要用手去指天上的月亮,月亮會割耳朵的。”母親並沒有告訴我為什麼不能用手指,為什麼月亮會割耳朵,為什麼它割的不是手指,為什麼……太多的為什麼,似乎沒有什麼邏輯可言。但我還是信以為真。我不去指月亮,若是看到有人用手去指了,馬上就會好奇地去察看他的耳朵,看月亮是怎樣把他的耳朵割掉的。儘管沒有如願,但我還是相信母親說的。月光那樣薄,完全可以像刀子一樣,現在沒有割並不等於以後不會割。這讓我從小對月亮有一種敬畏之心,當然,對於小小的心靈而言,還有一種說不清楚的美好。就好像你與月亮之間守著一個小小的秘密,彼此心照不宣。最為可愛的是,這個秘密在我知道之前早已盡人皆知。是的,除了表達一種敬畏之外,或許什麼也沒有,直到連敬畏都沒有了。這或許也是我想寫月亮的緣由。

  美好則是月亮自己的事,當我懂得這些的時候,與月亮有關的美好已成回憶。

  二十年前在安平鎮,我去過一個叫月光巖的地方,像類似於這樣的山岩並沒有什麼奇特之處,完全是因了這樣一個很詩意的名字而深入人心。月光巖的形狀像一輪月亮,位於一座山的山頭,斜斜的一個圓,疑似工匠所鑿,彷彿是為了對應天上的月亮,或者說,它就是天上的月亮投射在人間的樣子。這一片岩石裸露在山頂,紋理複雜但很清晰。月光巖的周圍長滿低矮的灌木,要是在有月亮的夜晚來到這裡,人世間的一切都會低下去,低到不被你看見。只有月亮,惟有月亮,這近在咫尺的神明,會讓你通體透明如水。那時候之所以覺得自己透明如水,是因為水裡的雜質還不多,這正合了一個人單純的本意。你看月亮,月亮看你,就會惺惺相惜。以致從山上下來的時候,體態格外輕盈。一路上,不時仰頭看看,就認定那月亮是有思想的`活物,能一眼就可以看清你水底的泥沙,心裡一湧蕩,天和地便有了相接的法門。類似的感受在古台山也有過。那是一個夏天的夜晚,就著黯淡的燈光在山裡的一個小村裡吃晚飯,吃著吃著就從屋子裡出來了,尋一處空曠的地方蹲下來,頓感清涼無比,那從附近傳來的山澗流韻彷彿正在翻過心坎。周遭林木森密,那晚的月亮恍在樹梢上輕輕地滾動,格外明朗、圓潤。由此便想,山裡的月亮與城裡的月亮是大不一樣的。這與你身體裡的水有關,你不停地奔跑,卻從不溢位來,你想澄澈,卻偏要接汙納垢。可見,美好只是美好本身,你可以感知,但不是你想要就能召喚得來的。

  月亮同樣也是月亮本身。它的出現,總是讓婁底上空的婁星和氐星為之黯淡。它只與懂得它的人對視,譬如深夜歸來的勞作者,譬如推窗仰望的母親。我一直相信這世上存有恆久的詩意,它簡單至極,卻讓你無從表述。

  “爸爸,你看,月亮!”兒子騎在我的肩頭,用手指著天上。我抬起頭,是的,月亮,它在雲層裡穿行,像是在尋找它殘缺的部分。同樣是抬頭,抬頭與抬頭之間,兒子已經長大,他不再騎上我的肩頭,他不再讓我抬頭去看,他只是偶爾說一句“月亮好圓”,或者自己問自己“月亮到哪裡去了”。

  如果可以,我願意成為那個追趕月亮的人,從長青中街出發,在閃爍的霓虹中仰起頭來,用我身體裡的水擦亮那張灰濛濛的臉。向著那些深遠得只有“巫祝卜史”的年代,以光的速度,和月亮一起去回憶那鐵與火、情與愛、酒與詩的境界。

  可我坐在咖啡廳的二樓,車流正經過氐星路與長青中街相交的轉盤。與三兩個朋友,泡一壺凍頂烏龍,所有言語皆為稻粱謀。是的,很久沒有談過詩了,那外形輕薄如月的奢侈物,只適合於照亮人心的曠野。

  可我只是站在這裡,子夜的婁底並沒有安靜下來。與我擦肩而過的人,彷彿是數千年前的幻影,對於他們而言,大地已經荒蕪,只有月亮才是他們的故鄉。我掩飾不住內心的尷尬,我面前的繁華不夠成搪塞的理由。同樣安靜的孫水河畔,連一個像樣的行為藝術家都沒有。前天在網上看到一張光屁股照片,背對著鏡頭,很肥碩,也很做作,估計是天太黑了,看不到月亮,星光黯淡所致。看不到不等於沒有。怕醜的也絕對不是月亮。它在那裡,頭頂不過三千尺的地方。

  看不見好啊,就怕看而不見。還是留一點羞恥吧,放在心裡像蟲子一樣養著。俯仰之間讓它噬咬我們一下,藉此獲取一點痛感。這自以為是的想象與婁底的月亮無關,月亮已經破碎,從密密匝匝的樹葉間撒落下來,我看到自己的身體,在緩緩地流淌,波光粼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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