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狗散文
這條狗是我們在婺源山路徒步時自己跟上來的。
春天的婺源,花比樹多,人比花多。幸而我們的團隊另闢蹊徑,走進大山深處幾乎無人問津的古村,這裡遊人罕至,更不會有舉著旗子戴著帽子的旅行團,偶爾擦肩而過的也都是徒步驢友,景區常見的各色小吃、義烏小商品、文藝一條街也都無跡可尋。有阿姨端著菜盆在河邊洗菜,河的另一頭是花花綠綠的衣服和光滑的青石板,田間的油菜花開了一半,陽光照不到的地方還是草綠草綠的,旁邊立著醜醜的稻草人。一切都是當地生活本來的樣子。三兩寫生的畫板立在大片大片的油菜花前,寫生的人往往不見,可能已經誤入黃花深處。
虹關古村被這片黃花包圍著,村頭豎著十人環抱的千年古樟,家家戶戶的馬頭牆下流過源源不斷的水道,門口坐的老大爺正在曬太陽。最常見的是黃狗,幾乎每戶人家都見到一隻在守著大門,見到我們也就懶懶的抬起頭,看一眼又趴了下去。
大黃是祠堂的狗。我們在祠堂停留了小一會兒,大黃就在門口和我們沒有進去的人玩,一會兒撲向這個一會兒嗅嗅那個,好不歡騰,主人說它已經生了三個小寶寶,不咬人,跟人親得很。而我們逗了一會兒,也就離開祠堂往村外走去了。過了兩條街,發現它跟了過來,當然以為它只是去別家串門,看它一路上和各家的狗打招呼,也挺有意思——然而出了村,來到另一片油菜花田,已經距離之前的村子數百步遠,可它依然跟著。
我們的嚮導是一位當地的老大爺,七十多歲硬硬朗朗,十幾公里的山路健步如飛,時時又被我們拖後腿不得不駐足等待。大爺說,這條狗常和他走山路,每次都跟他一路走到山那頭的村子,也就是我們徒步的終點,我們才知道它並不是心血來潮,而真是要跟我們走一路。
大黃的跟隨並不是吊在隊尾,而是負責排頭,我們休息,它也休息,一路蹭蹭我們的小零食,發現有山泉就跑上去喝兩口。我們行走,它就跑到隊伍前面,一階一階的踏著石板,發現我們沒跟上就回頭看一眼。這條山路它比我們熟悉的多,常常突然就鑽進灌木叢中,追兩下鳥或者抓幾隻蟲子,一轉眼又膩了重新回到石板路上,小腿蹬蹬的向前一路小跑追到隊首,又不緊不慢的向前走。
排頭兵走到一處平坦的地方,會停下來歇歇腳,也等等後面的隊員,我們也會拿出包裡的零食分享,也會倒點水給看上去氣都不喘的大黃,而它,零食照單全收,水卻一點不碰,只認路上石板邊流過的山泉,氣的女生對昂貴的礦泉水心疼不已。
當然,大黃只是我一廂情願叫的名字,或者說,是我們第一梯隊給它的名字。幾個梯隊偶有碰頭,在別人口中它已經換了三四個名字,除了大黃,更有小黃阿黃旺財之類,如果天下的狗只有一個名字,那這個名字必定是安在了它身上。
從上山到下山,大黃陪著我們走了一路,期間也有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並且超過我們的其他人,但大黃都沒有以為他是我們隊員而跟他去。山路鋪滿了橘紅的落葉,踩在上面吱嘎吱嘎的,山腰上是金黃的油菜花梯田,遠處可以看見山谷中白色的村莊和朦朧的炊煙,做的可能是我們的晚飯。大黃就一路的向前走著。
快下山時,一夥人在路上搭了個爐子燒水,柴火燃起的濃煙嗆人而熱烈,大黃猶豫再三,還是不敢上前,在轉彎的山頭上徘徊。我們超過了它,以為它能跟上,繞過這座山頭後,回頭看它依然在原地,陸續有隊員走過它身旁,它卻不為所動,而我們的行程卻要繼續,眼看著它越來越遠,越來越小,最後終於消失不見了。
再見到它是在官坑村吃晚飯時,最後一波隊員到達餐廳後,大黃小小的`身影突然擠了進來,在每個人腿上都拱了一下。我們當然大喜過望,在桌上撿了幾塊骨頭,可是它嗅嗅卻並無興趣,直到給它燉雞才大快朵頤起來。
一旁老闆一邊給剛吃上午飯的隊員加了幾塊紅燒肉,一邊幽幽的說,不要給它吃太多,它經常翻山來這裡,在這邊吃的太好,就不願意回山那邊的村子了。聽了這話,大黃屁顛屁顛跑出門口,看吃飽喝足的我們坐在亭子裡休息,呷了兩口門前的溪水,走到亭子正中間的陽光底下,愜意的趴了下來。
吃完飯後已經到了我們的返程時間,隊員們開始三三兩兩出村。大黃依然陪著我們,走在最前面,一路上和山上一樣,跑到田裡抓兩下蝴蝶,電線杆下做一個標記,回頭看看隊伍的程序,一直領著我們到了村口的停車場,大黃停了下來,並沒有像我們以為的那樣和我們一起登上回上海的汽車。它再次溜到山泉邊舔了兩口,看著隊員們陸陸續續到達,目送著所有人上車,直到車門關閉,啟動,起步,它也沒有上來。
它轉過身,往村子裡面走去,乾淨的水泥路上不再有嘻嘻哈哈的隊員,兩邊依然是黃燦燦的油菜花和清涼涼的山泉水,路中間只有一隻落寞的狗,陽光照著它小小的影子,看不見它的眼睛。
它沒有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