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的一天散文
這天,父親開車帶我回老家去。回老家挺煩的。不僅是一整天的車程,而且還是堵車時父親無休止的路怒。兩者皆不可避免。
小車裡又熱又悶,麵包和口香糖的氣味灌滿了狹小的車間。關緊的車窗外是穿針走線的雨,高速路兩旁的綠化枝折花落,紅色的車燈像無數對閃爍的獸眼。又堵車了。父親幾次想說粗口,都硬生生地吞了回去,像有魚刺卡在喉嚨裡。我眼看父親憋得難言的臉,心中一片陰霾難以敞亮。既
然要出氣,為什麼還要化裝成正人君子的樣子。
“怎麼開的車?……不熟練就別上路!……這一堵堵到什麼時候?……”父親狠狠地咒罵。
“別那麼多怨哪!……”母親責道。“什麼話?!堵到猴年馬月……”父親橫眉豎目。母親悻悻地橫了他一眼,卻不敢再生言語,待在屬於自己的夾縫裡。家裡的爭吵,不和,每一天都是這樣過的,這一天估計也是這樣。
我聽歌,不想搭理。這個樂隊叫Green Day,綠意盎然的日子。看著窗外睜著淚眼的綠化,我悲欣地覺得它們有些無奈的可愛。
“別聽歌!用耳塞耳朵以後會聾的!”車流通了父親的吼聲又打破了這意境。有經驗,我明白多說無益,摘下耳機。天倒是晴了,周圍的綠化在車子速度加快下,一片條形的綠色混沌。車速極快。什麼時候我才能有一個Green Day?有一個晴天?我心中冷黯。
轉眼間車就掠入了梅河高速。山巒起伏,緊緊相依仍顯得孤獨。胃中翻江倒海,我的後背沁出冷汗,又想吐了——還不怪父親開得飛快?
忍一忍就過去了。想到父親平素的冷漠,我下定決心。
越來越難受了,我開始擔心我的臉色。突然,一個不透明的黑色的塑膠袋遞了過來,是父親。
“吐在裡面,你不是整天說你有潔癖嗎?”
父親的語氣不由分說,強硬地刺入我的耳廓。他的手上血管蜿蜒如綠色的山嶺,骨節分明,好像瘦了,又好像沒有變化。我接過袋子,那隻手也就回到了方向盤上。他的背寬寬的,彷彿撐起了整個藍天。他的眉毛斜飛入鬢,頭髮像乾枯的、修的參差不齊的莊稼。那幾根白髮,像菸灰,又像霜凍的禾草。而他關切的眼神,在倒後鏡中稠稠的,像岩漿,當我的目光與他的相撞,他就躲開了——這個人早已經習慣躲著我,說粗口時像咽痰一樣咽入肚……一個大男人,脾氣一把的火爆,為了我再無傲勢凜人,傻不傻啊?
我沒有吐,用手把袋子揉來揉去,胃中的不適似乎只有那麼一瞬間。看到父親的白髮,心裡像有刀一片片削下肉來,又疼又空。我突然想起,是誰深夜為我掖了掖被子,是誰徹夜未眠為我準備小升初的.簡歷,是誰不厭其煩地替我講解數學題。那個從不敢靠近我的黑色的影子,像一張舊報紙,他是誰。
感情那麼幹涸那麼粗糙的我,原來也值得被愛。
這一天,我一直在顛簸中度過,而父親一直帶著我度過這也許不足掛齒的風浪。心中顫慄著,以為感動會落淚,但感動是看見他時會心疼吧。這就是平凡的一天,這段長路是我的一生寫照。而父親陪著我能走多久呢?
可不就是一生,可不就是一年,可不就是一個月,可不就是一天。平凡卻又包含愛和痛楚的一天。生命由無數天組成,彈指一瞬被愛無限延長,可是父親的愛會在我的每一天停靠,成為陸地,成為島嶼,成為具體。以後,我可以幸福地說,這是我的一天,這是我的晴天。
“開慢一點吧,她暈車。”母親說。
車子慢了下來。四周被雨淋過的綠色慢慢清晰。淋了雨後,年輕的繼續往上長,而老了的只好往下垂。
蔥蘢的綠色,無盡延伸。
我不敢哭,只任由笑容流下來,像眼淚似的流了一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