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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以忘懷的中秋節散文

難以忘懷的中秋節散文

  年年有中秋,大都沒印象。一九六二年中秋節,卻刻骨銘心。

  那天我們全隊的壯勞力,天沒亮到村北刨高粱。

  秋高氣爽,晴空萬里。早上陰涼,露水特別大,草葉上頂著晶瑩的水珠,樹杆溼漉漉的,像剛下過雨。

  我斜穿一件破襖,左胳膊伸在衣袖裡,右胳膊露在外面,手裡掄著小钁頭,為了省力,钁柄上穿孔,用一根帶子掛在手腕上。燒草困難,根要刨全,但太全帶土多,費力。要掌握分寸訣竅,借秸棵的幌動順勢將它刨起。秸葉上的露水雨點一樣的灑下,凍得人忍不住唏噓。

  今年年景不錯,高粱穗子結實得紅紫,顆粒飽滿,秸稈又粗又高,握在手裡沉甸甸的。要用大力才能連根刨起,不一會衣服全溼透了。葉齒將胳窩拉出道道血痕,被露水一溼,揪心地痛。

  我回鄉三個月,有不甘落後的脾性。幹活憑的是一股拚勁和耐力。知道自己累別人同樣吃不消,若有韌勁,別人就會甘拜下風。我一口氣幹在頭裡,不少有名的棒勞力遠遠的被我拋到後面,不得不對我刮目相看,我為優勝沾沾自喜。

  快到中午,露水還沒有消除,我幹得渾身是汗,裡外全是水淋淋的,也分不出汗水和露水,肚子卻在咕嚕著喊餓了。

  一群婦女在放倒的高粱秸上割穗,帶著孩子,在一起有說不完的話。來到節日興致更高,講個沒完沒了。田野裡盪漾著她們的笑聲。幾年的自然災害勒緊腰帶好幾年,眼見豐收在望,心情確實不一樣。隨著生活的逐漸好轉,節日的喜氣寫在臉上,幹活走路顯得特別輕鬆快活。家鄉人雖窮,但都好勝。苦,能忍心中,讓自己承受,不肯告訴別人;喜和福則不同,溢於言表,到處張揚,巴不得人分享。來到節日,她們覺得自己的生活安排得豐盛美味,讓別人羨慕,那才是驕傲。一大早來後,她們早就將自己的節日選單報了一遍又一遍:

  “俺那口子愛吃羊肉包子,我割了一斤羊肉,兩斤芹菜,攪和一起,保險成丸。”

  “我買了套下水,中午做大米乾飯。”

  “我們烙白麵火燒,幹活耐飢,抗時候。”

  “我家包了牛肉餃子,一咬油直滴答,那才有滋味。”

  ……

  我不當家,沒資格炫耀。幹到現在了,肚子早就盼進食了。我知道爺爺奶奶喜歡細水長流,不過,老人很在意年節,這麼大的節氣,菜肉包子是最起碼的。生活在一起,我們好湊合,老人吃什麼跟著就是。他們絕不會因我幹活出力而額外照顧。

  沒到中午,人們早就饞涎欲滴,翹首以待了。老遠瞧見大嫚推著飯車來了,大家扔掉手裡的活,歡呼雀躍,爭先恐後地迎上去。孩子更是樂不可支,蜂擁而上。

  莊稼人一年幹到頭,熬地就是年頭月盡,四時八節。

  豐收在望的節日,給大家帶來快樂。

  田野裡盪漾著節日的氣氛,人們簇擁著送飯車,有的一眼認出自己的飯具,迫不及待地拎到手中,邊嗅邊吼叫:“我盼望的美食佳餚終於來了,今日可以飽餐一噸了。”

  孩子們叫著跳著,圍攏著車子,舞動著小手,像捅馬蜂窩,弄得送飯的小推車直搖幌,差點翻了。

  大嫚不停地嚷嚷:“輕點,慢點,別弄翻了菜湯!”

  大家很快地取走自己的飯菜。坐到高粱秸上,津津有味的品嚐起來。

  我卻沒找到熟悉的飯具。正想問送飯的大嫚。大嫚這才瞧見我,忙說:“剛才亂哄哄的,沒顧上告訴你,你的飯沒捎來,叫你回家吃!”

  “回家吃?”我有些掃興,掄了大半天小钁,肚子早就嘰咕叫了,再讓我跑三四里路回家吃,真虧家裡想得出!

  “總有好飯沒法拿。”

  “做好吃的,怕人瞧見。”……

  大家七嘴八舌猜測,向我做著鬼臉。

  我不想跑路,這裡沒我的飯,只好回家。

  “好飯不怕晚!節日的菜盤子太多,不好送。只好暫且委屈我這肚子和腿腳了。待我就此打道回府,來呀,備馬,嗆嗆隆咚七咚嗆,來七才,匡七歹七,匡七歹七……”我強作歡顏,裝作漫不經心的樣子,學著京戲的邁步,向家中走去。

  太陽當空,街上無人,飄散的肉香,挑逗著食慾。

  回家一看,鍋蓋冷冰冰的,無一絲熱氣。妻子摟著兒子在哭。奶奶一直嫌我南方妻子是花瓶光好看,什麼不會做,可能又責怪她了。

  我可憐妻子孩子,佯裝不知,故意問:“為什麼不吃飯?”

  “吃什麼?分家了。”妻子流著眼淚。

  “分家?”我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爺爺奶奶從來沒提起,咋突然就分家呢?”

  我們同爺爺奶奶同住三間屋,今天爺爺奶奶住的西間房門關著,還隱隱約約聽到碗筷響。無疑,爺爺奶奶在過節。我們住在東間,炕頭上一堆地瓜幹,女兒坐在瓜幹堆邊,兩眼愣頭愣腦地瞅著我,淚水汪汪的'。

  妻子說:“她幹活回家,奶奶說她沒燒我們的飯,讓我們自己做……”

  妻子讓我看分到的家產:一隻破甕,七隻碗,四十斤麥子,炕頭上的黴爛瓜片子……

  我很感意外,也很難過,覺得爺爺奶奶狠心,專橫。可能嫌我們影響他們生活;也可能嫌我妻子不會做,有意讓她鍛鍊。但大忙時期,也應該為我們考慮一下。偏選中秋節分家,一點思想準備都沒有,真叫我難以面對?

  常言說:糊塗天,糊塗地,糊塗老人治不的。老人要如此,我也沒法子。

  我們剛回來時,由於交通不便,天剛下過雨,路上被水衝得七高八低,到處淌水,步行六十多里才來到家中。路上過好幾道河,妻子第一次赤腳,被石塊硌得生疼,腳都攆起泡了。第二天一早,爺爺要我們打炕,即是將舊炕毀掉,重新砌好。說是已請好鄰居。炕是用泥坯砌的,清出舊坯,砸碎了,好做肥料。搬進新坯,重新砌好。鄰居來了,我倆做小工。泥坯抬到街上要過四五道門,有近百米遠,從來沒幹這麼重的活,妻子的肩膀腫得老高,不住咧嘴。我儘量使自己多承擔些,也累得吃不消。抬完,還要挑水,和泥,一桶桶拿進,幫助重新抹起來……

  老人不體諒,只好忍氣吞聲。

  我勸妻子:“做飯吧!”

  妻子哭喪著臉,搖頭說:“我不吃了。”

  “那能不燒飯,該吃還得吃!”

  “我不想吃。”

  “都過晌了,不吃怎行?”我難過極了,忘記飢餓,勸妻子:“孩子餓了,總得做給孩子吃呀!”

  妻子哭泣著告訴我,不懂事的兒子見到爺爺奶奶燉雞,燒粉條子,往西間端,饞得跟進去,被奶奶推出門外,關門時腳把腳擠了,疼得孩子直嚎……

  我忙去撫摸兒子的腳,兒子才一週歲,小腳丫確被擠得紅腫,腳髁上還有血漬,眼角上掛著淚花睡了。我心疼地拍拍他的腦瓜說:“看你再饞不饞嘴了?艱苦的日子才開頭呢!”

  妻子說:“什麼用具都沒有,瓜幹攤在炕頭,睡覺都沒場合。”說著,氣得將發黴的地瓜幹劃拉到炕旮旯,揚得滿地是。

  我能說什麼呢?我曾對妻子立過誓,要一心一意待她好,就是再大的艱難困苦,都應忍辱負重。今後的路還長著呢!我強壓火氣,有意風趣地說:“好辦法,揚到地上是個辦法,虧你想得出。倒出地方,咱休息。休息完了,再放炕上!”

  “你還有心說笑話!”妻子被我逗得破涕而笑。

  我強作笑顏,悄然無聲地嘆氣。心裡像打翻五味瓶,如波濤洶湧。忙尋出個瓦盆,用手捧出一些地瓜面。

  妻子見了,忙放下孩子,同我一起和麵,拿面板,搶著動手做起來。地瓜面加水一攪和,黑黑一團,怎麼擀,也擀不薄。一點粘性也沒有,怎麼也卷不進擀麵杖上去。我倆個忙得渾身汗,真比我掄钁頭刨高粱還吃力。沒法,只好用力對著面板向下擠壓,攤成一張厚厚的大餅,用刀劃成一條條的。

  燒開水,下到鍋中。一進鍋,全不成型,變成一鍋黑漿糊。咕嘟咕嘟地,在鍋裡冒著氣泡。

  妻子看著,束手無策,站一邊啼哭。

  我叫醒兒子,喊了女兒,每人用勺子舀一碗,我陪他們一起吃。

  妻子端著碗愣在那裡,眼淚巴滴巴滴地往碗裡掉。

  無知的孩子,可能餓了,吃的還挺起勁。

  我也佯裝著大口大口地吃,擺一付漫不經心的模樣。心卻在流淚。

  我回鄉的第一個中秋節,是我獨立生活的起步,悲劇的序幕。意外,獨特,磨鍊,煎熬的開端。

  回想這一生,經歷天災,人禍,天然的,社會的,家庭的,自身的,有許多想不到。但只要有擔當,有責任,便會迎難而上,化險為夷。

  妻子是南方人,話不通,活不懂,舉目無親,什麼都不熟悉,孩子還小,一切都要從頭來,我覺得路好長,肩膀上的分量也好重。但只要有夢,有愛情,親情,友情,什麼艱難都可過去。

  想不到妻子竟煉成農村的多面手,縫紉,做飯,成了家鄉的皎皎者。

  更想不到全家能回城,孩子們都不錯,生活美好,我們也退休,過著幸福的晚年。

  19XX,4,23 膠東虎頭崖

  20XX,9,15 改寫於蠡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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